晚香園的桂花開到最盛時,怡紅書坊的最後一批《藍星故事集》增補本終於裝訂完畢。
時念站在書坊的櫃台後,指尖拂過嶄新的書脊,紙頁間還帶著濃墨的清苦與桂花的甜香。
夥計們正在貼價簽,“六百文一冊”的朱紅小字格外醒目。
就像是給寒門學子遞去的一把鑰匙。
“念姐,最後一箱也碼好了。”
阿福擦著額頭的汗,褂子上還沾著點漿糊。
“這增補本一上架,估計那些學子們就要搶破頭了。”
時念點點頭,忽然覺得指尖有些發僵。
從選址、印書到招工,這兩個月像被按了快進鍵,連夢裡都是那些雜事碰撞的脆響。
此刻塵埃落定,反倒生出些空落落的恍惚,就像是戲台散場後驟然安靜的後台。
她往窗外望了望,秋陽穿過梧桐葉,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駁的影,竟有些刺眼。
這才驚覺,自己已經很久沒這樣站著曬過太陽了。
“對了,”
時念忽然想起什麼,轉身問阿福,“這段日子……梁王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那日賞花宴後,許瀾滄的身影就像融進了永州的秋霧裡,沒再出現。
她一直忙著書坊的事,竟把這茬忘得一乾二淨。
阿福正往木箱上蓋油紙,聞言動作頓了頓,一臉莫名。
“念姐,你咋又問這個?一個月前我就跟你說過,梁王殿下帶著人去青州了。”
時念一噎,指尖在櫃台邊緣輕輕掐了掐。
一個月前?她竟毫無印象。
是那日核對賬目太急,還是……潛意識裡就沒把這話往心裡去?
“念姐,您想什麼呢?”
阿福見她發愣,湊過來用胳膊肘碰了碰她。
“當時你還說知道了,轉頭就問我書坊的墨夠不夠用,我還笑你滿腦子都是書坊呢。”
時念扯了扯嘴角,算是應了。
原來不是阿福沒說,是她自己選擇性忽略了。
這認知讓她心裡泛起些微的澀,像喝了口沒釀好的酸梅湯。
“忘了。”
她低聲道,目光重新落回書上,“許是太忙了。”
“可不是嘛。”
阿福沒察覺她的異樣,蹲下身繼續捆箱子。
“這些日子您就沒睡過囫圇覺,吳嬸天天念叨您眼圈黑得像畫了戲妝。”
時念沒接話,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價簽的邊角。
其實她知道,忙隻是借口。
許瀾滄的存在本身就像根細刺,紮在她精心維持的平靜裡。
他是權傾朝野的梁王,她是青樓出身的商賈;
他即將迎娶太傅之女葉雲舒,她連自己的過去都沒完全理清。
那日賞花宴上,他那句“時老板倒是比在盛京活絡多了”,就像麵鏡子,照出兩人之間橫亙的溝壑。
即便她能改怡紅院的規矩,能讓藍星的詩傳遍各州府,也跨不過這如天塹的門第。
更彆提還有一個太後母族的葉雲舒。
時念不想惹麻煩,更不想成為彆人婚姻裡的談資,哪怕隻是捕風捉影的猜測。
所以,無論許瀾滄心中究竟對她是何感情,她都不會因此而改變自己的想法。
“這樣也好。”
她輕聲道,像是在說服自己,“省得碰麵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