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夜晚,月華如水,夜風微涼。
張駿提著那根黢黑的鐵棒,在庭院中站定。入手沉墜冰涼,隱現的暗紫紋路在月色下愈發顯得神秘。他心頭一陣火熱,想起那世看過的電影,一個按捺不住的念頭冒了出來——萬一呢?
他左右張望,見四下無人,便偷摸著攀上假山最高處。深吸一口氣,將那鐵棒高高舉起,鄭重無比地念出那句:
“般若波羅蜜!”
不遠處廊下,兩個路過的丫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年幼的那個撫著胸口,驚魂未定:“公子…公子這是在做什麼?怪嚇人的。”
年長些的強自鎮定,揣測道:“聽著像是佛門揭語,許是公子近來隨夫人禮佛,心有所感吧。”話雖如此,她心裡卻也暗自嘀咕:隨夫人往寺裡去了那麼多回,何曾見過這般持“棒”誦經的架勢?
假山上的張駿聞聲一僵,臉上瞬間燒了起來。完了,中二病發作被抓了個正著。他趕緊收了架勢,幾乎是手腳並用地從假山上溜下來,將鐵棒隨手往草叢邊一丟,仿佛那是什麼燙手山芋。他用力拍打著衣衫上並不存在的塵土,借此動作掩飾滿臉的窘迫。
待他直起身,走向偏殿時,麵上已恢複了平日裡那副波瀾不驚的淡然,隻是腳步比平時快了些許——今夜,他還要去叔父張茂那裡學習處理政務。
王府偏殿內,燭火通明。張茂端坐案後,執筆揮墨。
張駿快步上前見禮,依示意坐在一旁。目光不經意掃過桌麵——幾道深刻的劃痕赫然入目。他心下一凜,立時聯想到父親遇刺的慘狀,這些痕跡,恐怕便是那夜所留。
“先看看這些。”張茂推過一摞竹簡,“後有批注。”
張駿收斂心神依言翻閱,是幾份薦才文書與官學事宜。一刻鐘後,他合起竹簡,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偷瞄了一眼張茂,見他目光炯炯,毫無疲態,再想想自己看了一會兒就眼酸,不禁暗歎:叔父好目力啊!
“有問題?”張茂頭也未抬。
臥槽,背後長眼睛了?張駿頭皮一麻,死腦子快想怎麼回,隻覺思緒紛亂如麻,CPU差點乾燒了。流民!對,就這個!
他斟酌片刻,謹慎地開口:"侄兒淺見,或可將流民按其原籍、手藝分冊登記,分散安置於各郡縣。如此既可避免他們聚眾生事,也便於官府按需調配勞力。"
他稍作停頓,見張茂並未打斷,便順著方才的思路繼續深化:“流民背井離鄉,如失巢之鳥,惶惶不可終日。若任其同鄉聚居,則口音相類,習俗相通,必以鄉誼為紐帶,自成一體。初時或隻為相互扶持,然一旦人多勢眾,而官府撫恤不及、生計無著,小則抗租抗稅,大則嘯聚為亂。屆時再行彈壓,事倍功半。故,分其勢、散其群,令其融於舊民之中,方是未雨綢繆之上策。”
“分籍安置,確更周詳。隻是需與各郡縣往複協調,文書程式頗繁。不過,此思慮甚是妥當。”張茂沉吟片刻,給出評價,隨後便不再多言。
這就……沒了?老叔您倒是展開講講啊!這讓我怎麼接,張駿急得腦子發懵,下意識地往現代常放手機的褲袋位置探去,指尖隻摸到一片布帛,才猛地想起自己早沒了手機。
幸好,左長史氾禕與彆駕吳紹二人此時聯袂而至,那無聲無形的壓力頓時一鬆。
“參見使君,見過……霸城侯。”二人行禮如儀,隻是在抬頭看清張駿時,目光皆在他光亮的頭頂上微妙地停頓了一瞬。
霸城侯?張駿怔了怔,才想起這是自己的封號,忙起身還禮。
幾人正敘話間,右長史馬謨方才匆匆趕來。他整肅衣冠,向張茂鄭重一揖:“參見使君。”隨即轉向張駿,神色間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複雜,依禮道:“霸城侯。”直身之際,他的視線如同被磁石吸引,在張駿頭頂停留了足足一息,方才默然落座於側。
一番議論後,氾禕率先表態:“霸城侯此議,雖施行繁瑣,然於長治久安而言,實為良策。”吳紹亦微笑附和:“下官附議。”
張茂微微頷首,隨即神色一肅:“陳安叛趙一事,先公已有決斷……”
接下來幾人你言我語,商議起軍政要務。張駿聽得雲裡霧裡,那些陌生的人名、地名和錯綜複雜的關係讓他應接不暇,他隻能屏息凝神,拚命將每一句話都囫圇吞棗般強記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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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張駿仰臥榻上,目光漫無目的地遊移在帳頂繁複的承塵紋樣間。
參與政事,這是否意味著叔父正式承認了自己的繼承地位?他細細琢磨著。
這段時日,他竟從未深思接任後將要麵對的一切。數次輾轉反側後,他索性掀開羅帳,赤足踏上冰涼的石板。
晝夜溫差真大啊!他索性放任思緒飄遠,試圖借此逃避那迫近的現實。
腳步忽地一頓。
涼州的未來仿佛化作千鈞重擔,沉沉壓在他肩上。生為張氏子孫,守護這片土地與百姓是他與生俱來的使命。戰火與流離不再是史書上的文字,而是他必須直麵的人生。
然而,在另一段人生裡,他度過了完整的四十載,早已習慣了為柴米油鹽奔波、與三五知己小聚的平凡。最大的煩憂,不過是家中孩子的課業。
兩個世界的記憶在他腦子裡打架。要是直接躺平,當個混日子的傀儡,將來涼州出事,自己會不會後悔到扇自己耳光?可要是仗著知道點曆史走勢就瞎搞,萬一玩脫了,把涼州整沒了,那這口千古黑鍋還不是得自己來背?
他望著窗外乾淨的月色,進退維穀。
門外響起輕叩,聲音在萬籟俱寂中顯得格外突兀。張駿警覺地直起身,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誰?”
“郎君,是我。”
是阿穀?母親身邊的人。張駿快步走到門邊:“這麼晚了,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