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塵的西行,對皇帝蕭奇玉而言,或許意味著新的變數與隱患。
但對京城中許多提心吊膽的權貴而言,卻不啻於搬走了一座壓在心頭的大山。
這位北涼世子留在京城,便如一頭猛虎盤踞臥榻之側。
誰也不知他下一刻會撲向誰,又會掀起怎樣的驚濤駭浪。
他的離開,讓無數人暗自鬆了口氣。
薑塵自然不會在意這些蠅營狗苟的心思。
旌旗招展,儀仗煊赫,他帶著三百北涼鐵騎作為核心。
與皇帝慷慨派遣的欽差衛隊合兵一處。
更有公主蕭蘭玉的車駕隨行,一行人馬浩浩蕩蕩,毫不掩飾地向著西境迤邐而行。
寬敞奢華的車駕內,林妙音依偎在薑塵身側,望著窗外綿延的隊伍和招搖的旗幟,秀眉微蹙,終是忍不住輕聲問道。
“既然明知有人欲行刺於你,為何還要如此大張旗鼓?這般招搖,豈不是將自己完全暴露在明處,成了活靶子?”
薑塵把玩著她一縷青絲,聞言懶散一笑,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自信。
“我們如今可是代天巡狩的欽差,排場就是威儀,氣勢便是力量,若不擺出這等陣仗,西境那些地頭蛇,豈會將我們放在眼裡?”
他頓了頓,目光瞥向車外那些甲胄鮮明,步伐整齊的欽差衛隊,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更何況,陛下精心挑選的這支欽差衛隊,個個都是百裡挑一的好手,戰力不俗,不用白不用,有他們在前麵擋著,那些藏在暗處的老鼠,想咬到我,也得先崩碎幾顆牙。”
“可是……”
林妙音眼中憂色未減。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放心好了。”
薑塵攬住她肩頭的手微微用力,傳遞著令人安心的溫度。
“我自有分寸。”
他話鋒一轉,切入正題。
“妙音,你林家當年也算在西境經營多年,根基深厚,如今那邊可還有值得信賴的舊部門生?”
林妙音眼神瞬間黯淡下去,仿佛被觸及了最深的傷痛,聲音也低啞了幾分。
“父親蒙冤之時,樹倒猢猻散……他麾下那些忠心耿耿的舊部,也大多遭到了清洗排擠,如今……怕是早已零落四散了。”
薑塵感受到她的悲傷,將她更緊地擁入懷中,無聲地給予安慰。
心中卻是一凜,若換做是我薑塵,即便為了麾下這些誓死相隨的兄弟,也絕不可能像林致遠那般束手就擒,任人宰割。
就在這時,林妙音仿佛想起了什麼,緩緩開口。
“如今西境的邊防軍隊,統兵大將名為齊聲,他是陛下的親信,家族幾代皆為將領,在京中也算頗有根基,為人,很是識時務。”
“齊聲……”
薑塵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腦海中迅速掠過關於此人的所有情報。
正如林妙音所言,齊家確實是大炎軍旅中一個極為特殊的家族。
他們數代為將,卻從不似他父親薑焚天,或是當年的林致遠那樣,在一地深耕,培植自己的根基與威望。
恰恰相反,齊家深諳功高震主的忌諱。
一旦在某處邊鎮或大軍中任職稍久,立下足以服眾的功勳後,便會主動上書,請求調任或換防,姿態做得十足。
更關鍵的是,齊家的核心勢力與家眷,始終牢牢紮根在京城。
就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如同主動上交的人質。
這份數代積累下來的懂事與忠誠,使得即便是多疑如蕭奇玉,對齊聲和整個齊家。
也保持著相當程度的信任,視其為掌控軍隊的得力工具。
然而,在薑塵看來,齊聲或許是一個合格的,甚至堪稱典範的臣子。
卻絕對算不上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將領。
誠然,齊家自有家學淵源,代代不乏能征善戰之輩,兵法韜略從不欠缺。
但為將者,統禦的不僅是城池兵馬,更是人心。
需要的是與麾下士卒同甘共苦,生死與共凝結出的袍澤之情和鋼鐵意誌。
需要的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擔當與魄力!
而齊聲,以及他背後的齊家,將太多的心思用於琢磨聖意,維係皇恩。
他們與前線浴血的將士之間,始終隔著一道名為君臣綱常的厚壁障。
“或許他齊家先祖,曾是懂得平衡之道的一代名將。”
薑塵心中冷然評判。
“但其後輩,早已在京城的花團錦簇中,忘記了戰場的泥土與血腥,遠離了真正支撐起軍隊脊梁的……士卒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