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一經做出,飲馬溝這間小小的土坯房裡,氣氛便從之前的沉重壓抑,轉向了一種帶著緊迫感的忙碌。
人手很快商定。黃爺雖然醒轉,能說能動,但身子骨還虛得厲害,經不起長途跋涉和未知的凶險,必須留下靜養。老皮和啞巴雖說經驗頗豐,但無功不受祿,難以指望讓他們替黃爺冒險。而老柴和老範年紀大了,實在不應該跟著我們一起折騰,最主要的是我們那兩大包從乾貨亟待處理,這可是我們所有人未來的倚仗,不能出半點岔子。他們兩個留下來照顧黃爺,處理明器、聯絡銷路正合適。
最終,前往雲南的人選定了我、三娘、斌子、泥鰍,以及溫行之。我年輕力壯,又背了黃爺一路,算是經住了考驗;三娘救父心切,必然要同行;斌子和泥鰍是得力幫手,一個猛,一個靈;至於溫行之,他是向導,是主力,有過雲南倒鬥的經驗,更是解開龍紋龜甲秘密的關鍵,因此不可或缺。
溫婆婆看著我們,眼神裡既有欣慰,也有擔憂。她翻箱倒櫃,找出了一些自己炮製的、據說能防瘴氣驅蟲蛇的藥粉藥膏,用油紙包了,分給我們。又特意給溫行之準備了一小包據說是溫家秘製的“醒神丹”,說是危急時刻能吊住一口氣。
溫行之的話不多,但做事極有條理。他列了一張單子,上麵寫滿了需要準備的物品,除了常規的乾糧、水囊、繩索、火折子、防身武器之外,還有許多我們聽都沒聽過的古怪東西。
雞冠雄黃、辰砂、石灰、熟糯米、桃木釘、漁網......外加一套全新的銀針。溫行之善使飛針,我們大家都用目共睹。
斌子和泥鰍看著單子直咂舌,泥鰍小聲嘀咕:“我的溫少爺,咱這是去倒鬥還是去降妖啊?”
溫行之眼皮都沒抬,隻淡淡道:“南疆之地,山高林深,瘴癘橫行,多的是你們沒見過的凶險玩意兒,有備無患。”他這麼一說,我們也不敢怠慢。
老柴當即拍板,讓泥鰍和斌子第二天一早就動身,去最近的縣城采買,錢不是問題,務必把單子上的東西置辦齊全。老範則負責清點我們現有的裝備,該修的修,該磨的磨。
我和三娘則留下來,照顧黃爺,同時幫著溫婆婆收拾行裝,準備路上易於儲存的乾糧,比如烙一大堆死麵餅,煮上一鍋鹹雞蛋。
黃爺靠在炕上,看著我們忙碌,精神似乎比昨天又好了一些。他把我叫到炕邊,渾濁的眼睛看著我,聲音雖弱,卻帶著一絲鄭重:“霍娃子,這趟去雲南,不比往常。溫家那小子,本事是有的,但南派的路數,跟咱們北邊不一樣,規矩多,忌諱也多......你多長個心眼,遇事多聽,多看,少逞強,護好三娘,聽明白了嗎?”
“黃爺,您放心。三娘要是掉一根頭發,您拿我是問。”我用力點頭,感受著肩膀上沉甸甸的囑托。
三娘在一旁聽著,默默地將烙好的餅子翻了個麵,沒有說話,但微微泛紅的耳根暴露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接下來的兩天,小院裡一派忙碌景象。
泥鰍和斌子從縣城回來了,大包小包堆了一地,除了溫行之要求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還買了幾把鋒利的柴刀、幾雙結實的牛皮靴子,以及一些治療常見蛇蟲叮咬的草藥。斌子甚至還不知從哪兒搞來了兩把老舊的、但保養得還不錯的腰刀,說是比短鏟順手。
老範戴著眼鏡,就著油燈的光,一絲不苟地檢查著每一段繩索的結實程度,給每一件鐵器上油防鏽。溫行之則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的角落裡,閉目養神,或者用一塊細磨石,小心翼翼地打磨著他那些細如牛毛的飛針,偶爾會拿出那兩塊龍紋龜甲,對著油燈久久凝視,手指在那些古老的紋路上緩緩摩挲,仿佛在與之交流。
第三天清晨,天剛蒙蒙亮,我們準備出發了。行裝已經打點妥當,分成了五個分量不輕的背囊。除了必要的工具和物資,乾糧和清水占了大部分重量。
黃爺掙紮著要下炕送我們,被老柴和老範按住了。
“爹,您好好養著,我們找到藥就回來。”三娘紅著眼圈,給黃爺掖了掖被角。
黃爺點了點頭,目光在我們五人臉上逐一掃過,最後停留在溫行之身上,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隻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保重。”
老柴拍了拍我的肩膀,又叮囑斌子和泥鰍:“機靈點,都活著回來!”
老範則把一本他手抄的、關於雲南風物和少數民族習俗的薄冊子塞給了我:“路上看看,有點準備總比抓瞎強。”
告彆總是帶著些許傷感,但我們沒有太多時間沉浸其中。
溫行之第一個背起了行囊,言簡意賅:“走吧。”
我們五人,告彆了飲馬溝,告彆了黃爺、老柴和老範,踏著晨曦的微光,來到西安火車站。
火車“哐當哐當”的聲響,像一首永無止境的催眠曲,載著我們一行人,連同滿腹的心事和未知的前路,鑽進了中國西南腹地的連綿群山。
臥鋪就是舒坦,不用擠在那像沙丁魚罐頭一樣的車廂裡,也不用聞那些難聞的汗臭味。最關鍵的是,臥鋪的私密性比較好,六張床鋪連在一起,門一關,就是一方與世隔絕的小天地。
斌子和泥鰍很貼心地將兩個下鋪讓給了我和三娘。我倆躺在床上,開始閉目養神。
溫行之換上了一身半舊的藍色工人裝,頭發胡子早在溫婆婆家時便修剪過了,現在看起來很是乾練,雖然少了些在山裡時的野氣,但那股子沉靜和疏離感卻絲毫未減,混在人群中,像一滴沉入油鍋的水,格格不入。他剛把行李放好就夾著煙出去了,直到夜深才回來睡覺。
斌子和泥鰍睡在中鋪,一開始還新鮮,側著頭看外麵飛馳而過的麥田、村莊和起伏的山嶺。過了沒多久,新鮮勁就過去了,最主要是中鋪睡著難受,空間太小,想翻身都難。久而久之,兩人都顯得有些蔫。
三娘一直很安靜,大部分時間都在睜著眼睛發呆,眼神有些空茫,不知道在想什麼。我知道,她心裡最重的那塊石頭,就是還躺在飲馬溝、生死懸於一線的黃爺。偶爾她會收回目光,下意識地摸一摸隨身帶著的那個布包,裡麵是溫婆婆給的藥粉和那兩塊至關重要的龍紋龜甲。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了,腦子裡時不時就會想起那個在“織夢花”幻境裡的荒誕夜晚。有時想的多了臉上就會發燙,這次也不例外。嚇得我趕緊把目光挪開,假裝去看車廂頂棚搖晃的、昏黃的燈泡。
我們的行李都塞在床鋪底下,用破麻袋裹著。裡麵除了簡單的換洗衣物,就是溫行之要求準備的那些家夥事。雄黃、朱砂、糯米、桃木釘、漁網,還有用油布仔細包好的飛針和那兩把老腰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彆看這些東西稀奇古怪,但卻是我們不可或缺的小米加步槍。
“霍娃子,”斌子用手指敲了敲床沿,壓低聲音,“你讀書多,你說雲南那地方的姑娘,是不是都跟畫兒裡似的,穿著花花綠綠的裙子,戴著滿腦袋的銀飾?”
我還沒回答,旁邊的泥鰍就插嘴道:“哥,你這腦子除了姑娘還能想點彆的不?黃爺說了,那地方毒蟲多得很,小心鑽你褲襠裡!”泥鰍擺出一副擠眉弄眼的架勢,用手捂住襠部,表演的聲形並茂。
“滾蛋!”
泥鰍得理不饒人,繼續開口:“這還沒完,我聽說雲南那地方,到處都是瘴氣,林子裡還有會放蠱的苗女。我聽說那蠱蟲啊,比頭發絲還細,下到你喝的水裡,吃的東西裡,你都不知道!到時候就得聽下蠱的人擺布,讓你乾啥你就得乾啥,邪門得很!”他說得繪聲繪色,自己先打了個寒顫。
“泥鰍,你再嚇唬你哥小心他揍你。”一直沉默的三娘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現場的氛圍瞬間緩和,“南疆雖然都是些少數民族,但俗話說入鄉隨俗,隻要我們不主動招惹,應該就不會惹麻煩。”
火車穿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隧道,光線忽明忽暗。車廂裡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鼾聲和車輪永不停歇的轟鳴。
我躺在床上,毫無睡意。腦子裡走馬燈似的閃過這幾個月來的經曆:北京城裡的喧囂、黃爺四合院裡的教導、西漢墓室裡的驚魂、還有那地下工事裡扭曲的人麵蛇和詭異的織夢花......一切都像是光怪陸離的夢,卻又真實得刻骨銘心。
如今,我們又踏上了前往更加神秘莫測的哀牢山的征途,為了救人,也為了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之謎。
前途莫測,吉凶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