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當然得見。”孫策冷笑一聲,“雖然他們已經沒有什麼籌碼可以用來與我們談了,但我的確很有興趣看看蒯越這次還能耍出什麼花招。”
甘寧領命出帳,向等候著的傅巽一拱手道:“我家主公請先生入帳相見。”
“有勞將軍了。”傅巽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正準備入帳,卻被甘寧拖住了胳膊。甘寧手上暗暗用力,故作凶狠的低聲道:“先生,前幾日我曾教貴軍一個名為張奎的使者死得慘不堪言,隻因他想要刺殺我家周公瑾將軍。”
傅巽雖然名為監軍,但何曾見過這等陣勢,一時間麵無血色,口不能言。
甘寧忽的展顏一笑,臉上戾氣儘去:“先生,說這些沒彆的意思,前車之鑒,跟您分享一下。請先生自重。”
“多謝將軍提點,在下明白,在下明白。”傅巽急忙低頭行禮。
甘寧鬆開了手,將大帳的簾子卷起,掛在門框上,向傅巽比了一個請的手勢。傅巽定了定神,躬身進帳,向帳中三人施禮道:“荊州東曹掾、江陵監軍傅巽,拜見君侯、周將軍、賈先生。”
“素聞傅公悌瑰偉博達,有知人之鑒。今日得見高賢,大慰平生。”孫策微微起身還禮,“在下原來不知公悌竟有豫讓專諸之勇,曹沫荊軻之能,否則怎會來我營中行刺殺之事?”
“君侯取笑了。之前蒯太守一時鑒事不明,為小人所誤,得罪了周將軍,至今仍痛悔不已,故特命在下向君侯及周將軍致歉,同時約定獻城投降等一乾事宜。”傅巽從懷中取出一張裝裱精細的布絹,呈上前去,“這是蒯太守親筆所寫的降書,請君侯過目。”
孫策接過布絹展開,見上麵寫道:
“荊州江陵太守蒯越,拜上吳侯、討逆將軍:
越受劉氏厚恩,本當與江陵共存亡。然以今日事勢論之:用江陵一城之兵,當江東百萬之師,眾寡不敵,海內共見。江陵將吏,無論智愚,皆知其不可。在下不顧生死,與將軍相抗,非自負其能,欲以卵敵石,蓋追劉氏厚恩也。日前荊州牧新喪,劉琦小子,不顧孝義,自立為一方州牧,擅作威福,有功不賞,無罪受刑。越係舊臣,見荊州有累卵之危。心實恨之!伏聞吳侯誠心待物,虛懷納士,越願獻上江陵,率眾歸降,以保一方安寧。泣血拜白,萬勿見疑。”
書信下方蓋著江陵太守和荊州牧的印信。
“嘩,荊州牧的印信。”孫策將降書平鋪在麵前的桌幾上,“不過據在下所知,此時的荊州牧是劉琦而非蒯越。難道在傅先生眼中,在下是如此容易欺騙的麼?”
“不敢有瞞君侯。蒯太守知劉景升父子與君侯之仇不共戴天,故爾此時已將劉琦軟禁於府中,奪其印信,待獻城之後,再交予君侯處置。”傅巽答道。
孫策笑了起來:“蒯越做事果然百無禁忌,隻是這詐降之計,未免太過拙劣了。”
傅巽心中早已料到孫策會起疑,此時被說破倒也不甚驚惶,他鎮靜的躬身為禮道:“蒯太守與在下傾心投降,君侯何故起疑?”
“如今荊州的軍政大權儘在蒯越掌握之中,這是前所未有的尊榮,我自問給不出這樣的條件。”孫策說,“蒯越蒯異度,在下自認了解他的為人,在對權利的強烈欲望驅使下他會選擇鋌而走險,詐降就是其中的一種。”
“君侯對蒯太守的評斷十分準確,在下佩服。”傅巽麵不改色,“但是君侯忘記了,我們手中能令您動心的籌碼已經不多了。如今江陵城中的形勢危若累卵,民眾無不私下議論著蒯太守治國不力,已有士族暗中勾結,準備請蒯太守遜位,還政於民。軍方的王威等將領因不滿前戰射殺敗兵,拒受荊州將令節製,若非蒯太守以家中死士擒殺數人,恐怕此時已釀成兵變。如此情形之下,所謂的軍政大權已成笑柄,在江陵城即將覆滅的時候,蒯太守所要求的隻是活下去的權利。試問現在除了君侯,又有誰能夠賜予蒯太守這份權利?”
孫策略作沉吟道:“聽來倒也有理。公瑾,文和,你們怎麼看?”
周瑜仔細盤詰了一番蒯越擒殺城中將領的細節,傅巽據實而言,周瑜沒有發現破綻,向孫策點頭表示可信。賈詡則攤開雙手,表示沒有異議。
孫策改容下席,向傅巽賠禮道:“方才在下見事不明,誤犯尊威,請公悌千萬不要掛懷。”
“君侯言重了,遇事謹慎,原是為將之道。”傅巽急忙還禮。
“那麼便請先生回報蒯太守,三日後正午時分,在下領兵從東門入城。”
“請君侯放心,隻是在下還有一不情之請。”傅巽伏地長拜。
孫策將傅巽扶起道:“先生所請何事,直言無妨。”
“如今江陵城中動蕩不安,在下懇請君侯入城時對帳下將士多加約束,以免激起民變。”傅巽裝作誠懇的道。
孫策沉吟片刻道:“傅先生所慮不無道理,那麼三日後我隻攜隨從百人前去納降,待民心平複後再引軍入城,如何?”
傅巽既已誘得孫策自己做出以身犯險的決定,當下神清氣爽的拜辭而去,回城向蒯越複命。
待傅巽被甘寧送出軍營,孫策點了點桌上的書信,哂笑道:“這就是劉表口中的臼犯之謀?在我看來也平平無奇。”
“《呂氏春秋》有雲:‘雍季之言,百世之利也;臼犯之言,一時之務也。焉有以一時之務先百世之利者乎?’今日看來,古人誠不欺我。”賈詡淡然道。
孫策斜覷著他,淡淡一笑道:“文和先生以詐術成名,今日怎會發出此等感慨?”
賈詡笑著回應道:“以詐術欺敵,乃是上將伐謀,取勝之道。以詐術治國,則會上下猜疑,國亡無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