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經過一叢茂密的杜鵑花旁,臨近一處人流較多的岔路口時,異變陡生!
一旁嶙峋的假山石後,忽地閃電般探出一條手臂,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攬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猛地拽入山石投下的陰涼角落!
手中的木盆“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濕漉漉的衣物散落一地。她驚駭地抬頭,正對上一雙近在咫尺、帶著審視與戲謔光芒的桃花眼。
男子身著墨色暗紋錦袍,腰束玉帶,氣質矜貴冷冽,正是昨日入住西廊的貴客之一。不過蘇羅煙即便昨日才入府,也看得出這人身上的衣服與她身上的穿著不一樣,稍加思索,便明白其要害。
陸清河饒有興味地打量著懷中這具瞬間僵硬的身體,以及她臉上那因失衡產生的害怕而褪去血色又迅速轉變為冷默鎮靜的嬌好容顏,仿佛在欣賞一件落入網中的有趣玩物。
“這位貴客此番舉動是何意?還望貴客自重!”蘇羅煙的用詞很準確,但準確的過頭了。她的咬字、發音、語氣,她的態度,她的一切,都在向陸清河訴說著一件事——她蘇羅煙不是普通人。
不過,他非但沒有鬆開鉗製,反而借著身高的優勢,將她更緊地困在自己與冰冷的山石之間,溫熱的氣息帶著一絲慵懶的惡意,拂過她敏感的耳廓:“忙了一上午,滴米未進……餓了吧?”
“與你何乾?放開我。”蘇羅煙並不是真的奴隸,她也不真的認為自己需要討好這些權貴,因此,在饑寒交迫下,她臉上的表情除了疏離還有淡淡的厭惡。
她想反抗,卸了這位男子的力道,然而她卻發現,她自認為自己練過一些拳腳,在這名男子麵前卻顯得如此無力。
陸清河抬手兩招便打亂了蘇羅煙的陣腳,並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不屬於奴婢的硬骨,不怒反笑,似乎對她這激烈而真實的反應極為滿意。
這果然不是個普通的丫頭。
他依言鬆開了手,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絲毫未亂的袖口,仿佛剛才的冒犯隻是隨手拂去一粒塵埃。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複雜難辨,帶著一種掌控者般的篤定和某種未明的期待,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好,有骨氣……等著。”
說罷,不再多言,轉身便拂袖而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假山疊石之間,留下蘇羅煙一個人站在原地,心臟狂跳,又氣又恨,渾身發冷。
她強撐著收拾好散落的衣物,心頭被一股強烈的不安籠罩,那句“等著”像一道詛咒,盤旋不去。
接下來的半天,蘇羅煙才真切體會到那兩個字的分量。原本計劃中午飯後便可稍事休息,卻被派了一件又一件“緊急”的差事。去廚房想討口剩飯,卻被管事以“貴客的食材精貴,閒雜人等勿近”為由轟了出來;想找相熟的小丫鬟討塊點心,卻發現大家都被支使得團團轉,連照麵都難打。
她像一隻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在府邸各處奔波,體力飛速流逝。饑餓感從最初的灼燒變成一種掏心蝕骨的虛空,冷汗一陣陣冒出,浸濕了內衫,手腳開始不受控製地發軟、冰涼。
夜幕像浸了墨的棉絮,一點點沉落,最後徹底裹住了整個侯府,連簷角掛著的銅鈴都斂了聲息,隻剩風掠過廊柱的輕響。
蘇羅煙端著那盆要送去浣洗房的舊物,瓷盆邊緣被常年摩挲得光滑,內裡疊著的舊衣卻沉得像墜了鉛,每走一步,都要耗費她大半力氣。
回廊下的廊燈隔老遠才懸一盞,昏黃的光透過薄紙,在青石板上投下細碎的圈,卻照不亮她眼前越來越濃的昏沉。
視線裡的廊柱開始輕輕搖晃,耳中先是嗡嗡的輕響,漸漸變成轟鳴,周遭值夜丫鬟的低語、遠處更夫的梆子聲,都像隔了一層厚厚的水,模糊又遙遠。
額角的冷汗順著鬢發往下淌,浸濕了衣領,晚風吹過,帶著夜露的涼意,瞬間鑽進單薄的衣料裡,激得她渾身一顫,指尖都開始發僵。
她咬著牙想再走快些,漿洗房的婆子向來苛刻,晚了難免又要受一頓責罵。可腳下的路像是突然軟了下來,青磚變成了晃動的棉絮。
行至那段最偏僻的廊下,廊燈恰好壞了一盞,濃重的黑暗裹著寒意撲麵而來,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猛地攥住了她——不是平日裡的輕微發昏,是像被人猛地抽走了腳下的支撐,連呼吸都跟著滯了半拍。
她下意識想扶住廊柱,可手臂重得抬不起來,瓷盆“哐當”一聲砸在地上,舊衣散了一地,濺起的冷水打在腳踝,卻沒讓她清醒半分。腳下一軟,身體便不受控製地往下滑,最後重重靠在冰冷的廊柱上,眼前的黑暗徹底漫了過來,連指尖的力氣都在飛速流失。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腦海裡卻反常地清明起來,不是想漿洗房的責罵,也不是想自己這幾日熬得通紅的眼,反倒荒誕地想起陸清河。
是昨日在書房外,他隔著雕花窗欞看過來的眼神,冷得像冬日的冰,隻丟下兩個字:“等著。”
那聲音還在耳邊打轉,帶著不容置喙的壓迫,她卻連“等什麼”都沒敢問出口,便被那寒意凍得不敢抬頭。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簷角的銅鈴晃了一下的瞬間,或許是漫長得能數完侯府所有青磚的一生。蘇羅煙在一片極致的虛弱裡,忽然有了一絲微弱的知覺。
喉嚨乾得像要燒起來,連咽口水都覺得疼,可四肢百骸裡,卻緩緩淌過一股奇異的暖流——不像炭火的灼熱,倒像初春融雪後的溪水,一點點漫過僵硬的關節,順著指尖往心口聚。
這股暖意讓她攢起了幾分力氣,沉重的眼皮像是被溫水泡過,終於緩緩掀開一條縫。眼前還是昏沉的黑,卻能隱約看見廊外樹影的輪廓,耳中的轟鳴也淡了些,能聽見風拂過樹葉的輕響,還有自己微弱卻漸漸有力的呼吸聲。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仆役房低矮的屋頂和破舊的帳幔。她正躺在自己那張硬板床上。然而,下一瞬,她便駭然發現床邊坐著一個黑影!
那人全身都籠罩在漆黑的夜行衣中,連頭臉都蒙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幽深的桃花眼。他一手端著一個小小的粗瓷碗,另一隻手正用一把小勺,極其小心地將些許溫水遞到她的唇邊。
同屋的小丫鬟在她旁邊的床鋪上睡得異常沉酣,顯然是被人動了手腳,點了睡穴。
這詭異的場景讓蘇羅煙瞬間清醒了大半。她猛地意識到喂水之人的身份——儘管蒙著麵,但那身形,那雙眼眸深處她曾見過的玩味與冷冽,除了陸清河還能有誰?!
聯想到白日裡他的戲弄和之後遭遇的種種刁難,一股巨大的怒火和屈辱瞬間淹沒了她。那暖流帶來的力氣,此刻全化作了尖銳的指責。
她猛地偏開頭,避開了再次遞到唇邊的水勺,用儘全身殘餘的力氣,惡狠狠地瞪視著那雙眼睛,聲音嘶啞卻帶著淬毒般的恨意:“我還從未見過,世上竟有你這等無恥之徒!將不給吃飯拿來開玩笑,很有趣麼?!”
蒙麵下的身軀似乎瞬間僵硬。
那雙幽深的眼眸中,原本可能存在的些許複雜情緒,在聽到這句話後,驟然結冰,繼而湧起一股難以置信的暴怒和……一種近乎受傷的冰冷死寂。
“哐當!”
他猛地將手中的瓷碗摜在床邊的小幾上!碗沒碎,但清水濺了出來,在昏暗的光線下映出幾點寒光。
他倏地起身,動作之大帶動了衣袂,步伐竟有些踉蹌不穩,仿佛瞬間被抽乾了力氣。他走到門口,腳步頓住,卻沒有回頭。
黑暗中,傳來他低沉到極致、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徹骨冰涼的聲音,幽幽地飄來,一字一句,敲打在蘇羅煙的心上:
“白眼狼……我為了救你,耗儘自身大半氣力……若是不救,這個冬天……你就等死吧……”
“現在這樣……是我陸清河……自討苦吃!”
話音落下,黑影一閃,便徹底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屋子裡,隻剩下蘇羅煙怔怔地躺在床上,耳邊回響著那句“耗儘自身大半氣力”和“這個冬天,你就等死吧”,原本充斥全身的奇異暖流依舊存在,提醒著她方才並非幻覺。而旁邊小丫鬟均勻的鼾聲,以及地上那攤未乾的水漬,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一切。
一股巨大的、混雜著震驚、茫然、後悔和更加深刻不安的情緒,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難道……她真的錯怪了他?那句“等著”,難道不是懲罰,而是……彆的什麼意思?而這具身體,這個世界,似乎還隱藏著她不知道的秘密?夜色深沉,她躺在冰冷的床上,渾身卻因那陌生的暖流和紛亂的思緒,再無一絲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