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的話像一盆冷水,將蘇羅煙心中剛剛燃起的一點對外界的好奇和探索欲澆得透心涼。她不僅更清晰地認知了這個世界的貨幣體係——銅錢<銀幣<下品靈石≤金子,唯有金子才能堪堪交換下品靈石——更深刻地體會到了自身地位的卑微。
在這個世界,連交易的媒介都如此赤裸地劃分著階層。
她默默地拉著滿臉窘迫的小蓮離開了攤位,集市的熱鬨喧囂此刻在她聽來,卻仿佛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宣告著她這個異世靈魂與這個力量為尊的世界的格格不入。道歉的事似乎已微不足道,如何在這個完全陌生的、連貨幣都蘊含著等級與力量的世界裡活下去,才是她必須麵對的首要難題。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回的李府,也不知道怎麼吃得下飯,直到將睡之時,小蓮呼喚了她三聲,她才勉強回神:
“啊?什麼?”蘇羅煙猛地回過神,對上小蓮關切的目光。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望著集市方向,思緒早已飄遠,連小蓮後麵說了些什麼都未曾聽清。
“琴兒姐姐,你好像一直在走神。是發生了什麼嗎?”小蓮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是不是……還在想那個凶巴巴的攤主說的話?姐姐你彆往心裡去,那些人就是狗眼看人低!”
蘇羅煙看著小蓮氣鼓鼓為自己抱不平的模樣,心頭一暖,同時也因那句“琴兒”而微微恍惚——這是這具身體現在的名字,她仍需時間適應。她搖了搖頭,拉過小蓮的手,走到一旁僻靜的回廊下。
“小蓮,我不是在想那個。”蘇羅煙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我是在想那些仙師,還有他們用的靈石。”她頓了頓,目光望向高牆之外,那片廣袤而未知的棲賢大陸,“你說,人是不是隻有成為仙師,才能不再被輕賤,才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運?”
小蓮愣了一下,隨即眼睛猛地亮了起來,喜上眉梢,她用力搖著蘇羅煙的手臂,聲音裡充滿了單純的興奮:“好呀好呀!琴兒姐姐,你要是能成為仙師,那可就太厲害了!到時候,你可一定要記得帶我一起!我也要跟著姐姐沾光,看看天上的雲彩是不是真的能踩著飛!”
看著小蓮毫無陰霾的笑容,蘇羅煙也忍不住莞爾。她輕輕捏了捏小蓮的臉頰,笑道:“好,若真有那麼一天,一定帶著你。”這承諾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那日暈厥在廊下,若非小蓮發現並試圖攙扶她回來,在這深宅大院,一個無人問津的小丫鬟即便病死凍斃,恐怕也激不起半點水花。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她記在了心底。穿越而來的孤獨靈魂,似乎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找到了一絲微弱的羈絆。
兩人又說了會兒體己話,才沉沉睡去。夜裡,仆役房的床板依舊堅硬冰冷,蘇羅煙和小蓮擠在一張床上,相互依偎著汲取暖意,漸入夢鄉。
然而,就在這萬籟俱寂的夜半三更,一道玄色的身影正在仆役房低矮的屋頂上。陸清河隨意地坐在屋瓦上,手邊放著一個精致的酒壺,濃烈的酒氣在夜風中消散。他仰頭灌下一口辛辣的液體,目光卻銳利如鷹隼,掃過下方寂靜的院落。
連續六日的留宿,已超出他原定的計劃。那日耗儘真氣救她,雖說是……但心底何嘗沒有一絲等她低頭認錯的念頭?結果這丫頭倒好,像是徹底忘了這回事,整日忙碌,連個眼神都欠奉。他留在這裡,明裡暗裡阻了李軒幾次,卻也讓她因貴客在府而平添了許多勞累。這筆賬,似乎怎麼算都不對。
正當他心中煩悶,準備明日無論如何都要離開這個令人不快的地方時,眼神倏地一凝。隻見遠處牆角陰影下,一個身影正躡手躡腳地朝著蘇羅煙和小蓮所住的這間仆役房摸來。不是彆人,正是那個眼神渾濁、心思齷齪的李府少爺,李軒。
陸清河微不可察地皺緊了眉頭。李軒對蘇羅煙那點不堪的心思,他早在幾日前一次“偶遇”的簡短試探中便已了然。他蓄意多留幾日,這本是主要原因之一,想著至少等他離開時,這丫頭能有份自保的警覺或者……一句軟化的話。可等來的,卻是李軒的“迫不及待”和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心底歎了口氣,泛起一絲自嘲的涼意。看著李軒越來越近的身影,以及那臉上掩飾不住的猥瑣笑意,陸清河將酒壺中最後一口酒飲儘,隨手將空壺拋在屋頂,發出輕微的磕碰聲。
“罷了。”他低聲自語,聲音消散在夜風裡,帶著一絲認命般的疲憊,“再幫她一次。”
陸清河並未選擇直接現身驚退李軒——那隻會將他自己和她都置於更複雜的境地,也違背了他此刻“隱藏”的初衷。
他立於高處陰影中,指尖微彈,一道幾乎不可察的真氣悄無聲息地擊中了院落角落一隻半人高的空瓦缸。那瓦缸本就有些傾斜,受此一擊,發出一陣沉悶而令人牙酸的“嘎吱”聲,隨即緩緩傾倒,“哐當”一聲碎裂在地,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刺耳。
正準備摸向房門的李軒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渾身一哆嗦,做賊心虛地猛地回頭,隻見碎瓦片散了一地,卻不見人影。他驚疑不定地四下張望,黑暗中仿佛有無數的眼睛在盯著他,後背瞬間沁出一層冷汗。是野貓?還是……撞邪了?
聯想起府中關於一些偏僻院落不太乾淨的傳聞,李軒那點齷齪心思立刻被恐懼取代,他不敢再多停留,低聲咒罵了一句,也顧不得形象,幾乎是連滾爬爬地逃離了這個讓他毛骨悚然的小院。
屋頂上的陸清河冷漠地看著李軒狼狽逃竄的背影,眼中無波無瀾。他再次將目光投向那扇薄薄的房門,靈識輕輕掠過,能感知到裡麵兩個丫鬟均勻的呼吸聲,蘇羅煙似乎睡得並不安穩,眉頭微蹙,但卻沒醒。
他停留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確認李軒確實已經遠離,短時間內不敢再來,周圍也再無其他隱患。夜風拂動他玄色的衣袂,帶著深秋的寒涼。他想起她暈倒時身體的冰涼,想起她醒來時那雙充滿敵意和恨意的眼睛,也想起自己那句負氣離開的“白眼狼”。
他最終什麼也沒再做。沒有現身,沒有留言,更沒有期待中的道歉。他隻是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離開,如同掠過屋簷的一道暗影。
唯一的痕跡,便是那堆阻止了一場災厄的碎瓦,以及蘇羅煙身體裡那股她或許尚未完全明晰的氣力,卻真實的打開了她認知的大門。這是一種沉默的、不留名姓的“幫”,帶著他特有的彆扭和驕傲,也將所有糾葛的可能性,暫時埋藏在了這個漫長的夜色之下。
翌日清晨,蘇羅煙是在小蓮的小聲驚呼中醒來的。
“哎呀,琴兒姐姐,你看院子角落那個大瓦缸,怎麼好端端地碎了一地?昨晚好像聽到點動靜,我還以為是做夢呢!”
蘇羅煙循聲望去,隻見一堆殘破的瓦片散落在牆角,她心中微微一動,隱約覺得有些異樣,但具體為何,卻又說不上來。她隻是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赤綰紅痕似乎比平時多了幾分暖意,連帶著昨日勞累的疲憊感也減輕了許多。她將此歸咎於難得的半日休息,並未深想。
而此刻,陸清河早已離開了李府。他走時,李老爺親自相送,臉上帶著恭敬與一絲肉痛,奉上了一份堪稱珍貴的贈禮——一株據說能滋養經脈的百年老參,以及幾塊成色極佳、蘊含靈氣的寶玉。
陸清河看都未看,隻淡淡地“嗯”了一聲,便隨手收入袖中,仿佛那隻是幾件無關緊要的物事。
他的離去,沒有驚動太多人,正如他的到來一樣,隻在李府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顆石子,漾開幾圈漣漪後,表麵便迅速恢複了平靜。
隻是,那暗流,卻已悄然生成。蘇羅煙的未來,也因這次“隱藏”的幫助,而滑向了未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