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瞬間將所有的目光都引到了蕭雲墨身上。
蕭雲墨緩緩出列,身姿挺拔如鬆。
蕭雲墨先是向禦座躬身一禮,然後才抬起眼眸,目光平靜地掃過鄒聰和工部尚書,最後落回沈清弦身上。
“陛下,”蕭雲墨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獨特的穿透力,“鄒禦史恪儘職守,據理力爭,其心可鑒。工部恪守規製,維護朝廷法度,其意可嘉。”
蕭雲墨先肯定了雙方,讓緊繃的氣氛稍緩,隨即話鋒一轉:“然,臣以為,此事關鍵,不在‘是否違規’,而在‘是否利國利民’。”
蕭雲墨頓了頓,繼續道:“漕運定製,是為保障漕糧暢通,國本穩固。顧參議借漕丁運料,若確為支付合理辛苦錢,且賬目清晰,未影響漕運正務,其初衷是為節省國債款項,儘快推進工程,雖有瑕疵,其情可憫,其效可察。”
“至於石料之爭,”蕭雲墨看向工部尚書,“工部定例,自有其道理。然,定例亦非千古不變之理。若確有更優、更省之良法,且經實踐檢驗可行,朝廷亦當有納新之胸襟。臣聽聞,顧參議已命人詳細製定魚鱗石之壘砌、驗收標準,力求規範。此舉,倒是頗有務實之風。”
蕭雲墨最後總結道:“臣舉薦顧言之,是看重其清廉與實乾。如今顧言之在青陽所為,雖有爭議,卻未見其有中飽私囊、玩忽職守之實據。其所行諸事,皆圍繞‘節省公帑、儘快成事’之目的。眼下工程初啟,成效未顯,貿然罷免查辦,恐寒了做事之心,亦讓天下觀望之商民,對國債之事心生疑慮。”
蕭雲墨這番話,既點出了顧言之行為的不合規之處,又為其動機和初步效果做了辯護,更重要的是,將問題的核心從“是否違規”提升到了“是否利國利民”的層麵,並且暗示了貿然處置可能帶來的負麵影響。
邏輯清晰,立場看似中立,實則巧妙地維護了顧言之,也維護了國債新政的繼續推行。
鄒聰張了張嘴,還想再辯。
沈清弦卻已抬手製止,她看著蕭雲墨,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波動,隨即恢複平靜。
“攝政王所言,老成謀國。”沈清弦的聲音在大殿中傳開,“顧愛卿在青陽,是功是過,是能是庸,不應隻聽言辭爭辯,當以實效論之。朕意,青陽堤壩工程,繼續由顧言之負責,一切依其計劃進行。待工程完畢,驗收合格,再行論功過賞罰不遲。”
沈清弦目光掃過全場,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在此期間,若有再以風聞彈劾、阻撓工程者,朕,不吝以妨害國事論處。”
“退朝!”
皇帝一錘定音,結束了這場禦前機鋒。
百官心思各異地行禮告退。鄒聰臉色鐵青,卻也無法再言。工部尚書暗自搖頭。趙文淵捋須不語。
蕭雲墨隨著人流走出太極殿,冬日稀薄的陽光照在他玄色的王袍上,泛著清冷的光澤。
蕭雲墨知道,自己今日的表態,等於正式在國債這件事上,站在了皇帝這一邊。
這與他最初的計劃,已然不同。
而促使蕭雲墨做出這個決定的,除了對顧言之能力的些許認可,更多的,是對禦座上那個身影愈發濃厚的探究欲。
蕭雲墨想看看,在沈清弦的堅持下,這條不一樣的路,究竟能走多遠。
沈清弦回到禦書房,看著窗外蕭瑟的冬景,輕輕吐出一口氣。
蕭雲墨今日的支持,在沈清弦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這位攝政王,似乎並不像她最初設想的那般,是完全的阻礙。
朝堂上的風波暫時平息,但沈清弦知道,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麵。
青陽的堤壩,必須成功。
這不僅關乎水患治理,更關乎沈清弦能否在這皇權與相權交織的迷宮中,真正踏出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