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霍家大宅時，已是傍晚。
夕陽的餘暉給這棟氣勢恢宏的宅邸鍍上了一層金邊，卻驅不散它內裡的森嚴與冷清。
沈清辭剛走進客廳，王媽便迎了上來，神色比早上更加恭敬，卻也帶著一絲欲言又止。
“少夫人，您回來了。老爺子吩咐，今晚家宴，請您務必出席。”
沈清辭腳步微頓。家宴？前世的新婚第二天，因為她的哭鬨和霍寒庭的離去，所謂的家宴自然不了了之。看來，該來的總會來。
“我知道了。”她麵色平靜地點點頭，“我會準時出席。”
回到那間依舊殘留著昨夜痕跡的新房，沈清辭換了一身得體的藕荷色連衣裙，款式保守卻不失優雅，將昨晚那身刺眼的紅換下，也像是換下了一層過去的盔甲。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氣。
霍家的家宴，從來不隻是吃飯那麼簡單。那是戰場，是各方勢力與情緒的角力場。
晚上七點，沈清辭準時出現在餐廳。
巨大的水晶吊燈下，長長的餐桌已經坐了幾個人。主位空著，那是霍家老爺子霍振邦的位置。他右手邊依次坐著霍寒庭的母親，霍家大夫人周婉，一位保養得宜、眉宇間帶著刻板與精明的貴婦；以及霍寒庭的姑姑霍雅茹，神色略顯倨傲。
而霍寒庭，坐在主位左手邊的第一個位置。他換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昨日的淩厲，多了幾分慵懶，但那雙眼睛看向她時，依舊帶著洞悉一切的冷漠和審視。他仿佛昨夜什麼都沒發生，姿態從容得像是在欣賞一場與己無關的戲劇。
沈清辭的出現，讓餐桌上的低語瞬間停止。幾道目光同時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審視，更有毫不掩飾的輕蔑。
周婉放下手中的茶杯，發出清脆的磕碰聲，打破了沉默，語氣不鹹不淡：“來了就坐吧，就等你了。”
沈清辭微微頷首，沒有在意那刻意營造的壓迫感，走到霍寒庭對麵的空位，坦然坐下。這個位置，離主位最遠，也離霍寒庭最遠。
她剛坐下，霍老爺子霍振邦便在管家的攙扶下走了進來。老人年近古稀，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一雙眼睛銳利如鷹，不怒自威。他掃了一眼全場，在沈清辭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沉，看不出喜怒。
“開飯吧。”老爺子發話，傭人們才開始安靜有序地上菜。
餐桌上氣氛沉悶，隻有碗筷輕微的碰撞聲。周婉和霍雅茹偶爾低聲交談幾句，內容無非是珠寶、拍賣會或者某家的八卦，刻意將沈清辭排除在外。
霍寒庭慢條斯理地用著餐，仿佛身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沈清辭眼觀鼻，鼻觀心，安靜地吃著麵前的食物，姿態優雅，不急不緩。她知道，這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果然，用餐至中段，周婉像是突然想起什麼，用絲帕擦了擦嘴角，目光轉向沈清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關切”。
“清辭啊，聽說你今天出去了？還回了你……親生父母那邊？”她刻意在“親生父母”上加重了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剛嫁過來，還是要注意些影響。我們霍家的少夫人，總往那種地方跑，傳出去不好聽。”
這話一出，連霍老爺子的動作都慢了下來。霍雅茹也露出看好戲的神情。
沈清辭握著筷子的手緊了緊，隨即又鬆開。她抬起頭，迎向周婉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平靜：“母親提醒的是。隻是為人子女，孝道是本分。父母生養我一場，如今父親腰傷臥床，於情於理，我都該去看望一下。若是因此給霍家帶來了不好的影響，是我的不是。”
她不卑不亢，既承認了去看望父母的事實，又點明了“孝道”這個讓人無法指摘的大義，將周婉那點刻薄的刁難輕輕擋了回去。
周婉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而且態度這般從容，一時語塞，臉色微微沉了沉。
一直沉默的霍寒庭，此時卻忽然輕笑了一聲。那笑聲很低，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玩味。
他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手，目光終於正式落在沈清辭身上，像是剛剛注意到她的存在。
“哦？原來我的新婚妻子，還是個至孝之人？”他語調慵懶，眼神卻銳利如刀，“隻是不知道，你這份孝心，是對哪邊的父母？”
這話堪稱誅心！直接撕開了沈清辭“假千金”的身份，暗示她可能在沈家和親生父母之間搖擺，其心不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清辭身上，連霍老爺子也放下了湯匙，靜靜地看著她。
沈清辭感到一陣寒意從脊椎升起。霍寒庭，他果然不會讓她好過。他是在試探，也是在逼迫，想看她如何在這夾縫中自處。
她放下筷子，坐直身體，目光平靜地回視霍寒庭，聲音清晰而穩定：“生恩養恩皆是恩。沈家父母二十年養育之恩，我銘記於心，不敢或忘。親生父母給予我生命，血脈相連，亦難以割舍。無論是哪一邊，儘我所能，問心無愧便好。”
她頓了頓，看向主位上的霍老爺子，語氣帶著真誠的歉意：“爺爺，母親，今天是我考慮不周，以後我會更加注意言行，不再給家裡添麻煩。”
她沒有激烈反駁，也沒有委屈哭訴，隻是平靜地陳述自己的想法，並坦然承認了“考慮不周”。這份超出年齡的沉穩和通透，讓周婉和霍雅茹都有些意外。
霍老爺子深邃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又瞥了一眼麵無表情的霍寒庭，終於緩緩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一錘定音的威嚴：
“嗯，知禮守孝，是好事。以後注意分寸即可。吃飯吧。”
老爺子發了話，周婉和霍雅茹自然不好再說什麼，隻是看沈清辭的眼神，少了幾分輕視，多了幾分探究。
霍寒庭收回目光，重新拿起筷子，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卻更深了。
問心無愧？
他倒要看看，在這重重枷鎖和步步危機中，她這份“問心無愧”，能堅持到幾時。
餐桌上的風波暫時平息，但沈清辭知道，她在霍家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之上。
而這場由她主動開啟的棋局，對手，遠不止霍寒庭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