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百戶所出來,寒風卷著雪沫,刮在臉上生疼。沈青的心卻比這天氣更冷。趙百戶的口頭允諾像風中殘燭,而王扒皮掐斷物料供給的“新規”則是兜頭一盆冰水,幾乎澆滅了她剛燃起的希望。
庫房前的僵局,林婉兒嬌滴滴的刁難,老吏的畏縮……這一切都讓沈青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權力的小小任性,就能輕易碾碎普通人辛苦搭建的生存支架。
李大軍氣得臉色鐵青,卻無可奈何。林婉兒臉上那抹得意的、看好戲的笑容,刺眼得讓人想一拳打過去。
就在絕望開始蔓延時,蕭山那平靜無波、卻字字千鈞的聲音響起了。那些晦澀冰冷的律法條文,如同無形的鞭子,抽散了老吏的僥幸,也震住了林婉兒的囂張。
物料,終於艱難地拿到手了。一小袋精麥粉,一小罐清油,分量少得可憐,卻重若千鈞。
回去的路上,李大軍對蕭山佩服得五體投地,直呼痛快。沈青心裡也鬆了口氣,由衷地感激蕭山的急智。但她看著手裡這點可憐的原料,眉頭又鎖緊了。
“蕭大哥,這點東西…恐怕隻夠試做一兩次的。”她憂心忡忡,“萬一失敗了,或者…王扒皮他們再使壞,我們連翻本的機會都沒有。”
蕭山的神色卻依舊平靜,他看了看那點物料,又看了看路邊被積雪半掩的枯草,緩緩道:“……精糧不足,粗糧可代。油脂稀缺,或可…另辟蹊徑。”
他的話點醒了沈青。對啊!為什麼非要盯著精麥粉和清油?這本來就是邊關緊缺的物資!她的思維被前世的經驗局限了!
“蕭大哥你說得對!”沈青眼睛一亮,思路瞬間打開,“我們可以用更便宜的蕎麥、黑豆甚至土豆!油…油可以用動物油!屯裡年底殺豬,板油、肥膘熬一熬就是油!或者…山上的榛子、鬆子也能榨油!雖然麻煩點,但成本低,還沒人卡脖子!”
她越說越興奮,一種打破困境、自力更生的興奮感油然而生。這才是種田的精髓啊!因地製宜,變廢為寶!
蕭山看著她瞬間煥發神采的臉龐,眼底閃過一絲極淡的欣賞,微微頷首:“……甚好。”
有了新思路,沈青立刻行動起來。她不再去庫房碰釘子,而是拉著小楓,挎上籃子,開始了她的“尋寶”之旅。
她去找張秀姑和其他相熟的軍戶家屬,用幫工或者未來用成品餅子兌換的方式,換來了她們家裡自留的、口感粗糙但管飽的蕎麥粉、黑豆粉,甚至還有一些凍得硬邦邦的土豆和蘿卜。
她拜托進山打柴的軍漢,留意收集一些野生的榛子和鬆子。
她甚至打起了屯裡那幾架廢棄石磨和碾盤的主意,和李大軍一起,花了半天時間清理修整,雖然簡陋,但勉強能用了。
小院再次忙碌起來,但氣氛卻完全不同了。不再是提心吊膽地防備暗算,而是充滿了熱火朝天的生產氣息。
沈青負責核心的配方和“秘方”把控,蕭山則憑借其驚人的見識,在如何高效研磨、乾燥、壓製保存等方麵,提出了許多一針見血的建議,讓效率大大提升。小楓則成了快樂的“質檢員”和“試吃員”,雖然東西味道不咋地,但他吃得格外香甜。
李大軍和幾個佩服蕭山、也同情沈青遭遇的軍漢,閒暇時也常來搭把手,出把力氣。小小的院落,竟然顯出幾分勃勃生機。
當然,王扒皮和林婉兒並沒閒著。
小石磨被人塞過沙子,但被沈青提前發現了。晾曬的餅坯被野狗叼走過,但李大軍帶著人連夜趕做了簡陋的圍欄。流言蜚語也傳過,說沈青用發黴的糧食做餅害人,但張秀姑等幾個吃過餅的軍屬主動站出來辟謠,反而讓更多人好奇這餅到底什麼樣。
每一次找茬,似乎都讓這個小團體凝聚得更緊,也讓他們的方法變得更加靈活和堅韌。衝突仍在,但已不再是主線,而是變成了推動他們不斷改進技術、拓寬資源渠道的動力。
經過反複試驗調整,第一批“改良版”軍糧終於試製成功了。
主體是炒熟的蕎麥、黑豆、土豆乾混合磨成的粉,加入少量珍貴的鹽和用肥肉膘熬出的動物油,最後加入極微量的“秘方”提升口感和耐饑度,混合後用力壓製成厚實堅硬的塊狀,再進行長時間的烘烤脫水。
成品是深褐色、巴掌大小、厚度一寸左右的硬餅,其貌不揚,甚至有些硌牙,但聞著有一股紮實的穀物焦香。掰一小塊放嘴裡,慢慢咀嚼,雖然粗糙,卻越嚼越香,而且非常頂飽。一塊餅下肚,喝點熱水,能管大半天不餓。最重要的是,它極其耐儲存,輕易不會腐壞。
李大軍和幾個試吃的軍漢對此讚不絕口:“好東西!這比咱們平時帶的乾糧強多了!扛餓!還不容易壞!”
沈青看著這些粗糙卻凝聚著心血的餅塊,心裡充滿了成就感。這才是真正屬於這個世界、屬於邊關的“科技樹”啊!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將第一批成品呈給趙百戶檢驗的前夜。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映紅了黑山屯的半邊天。
火是從沈青家隔壁一處廢棄的柴棚燒起來的,離她家僅一牆之隔!火借風勢,迅猛異常,直撲沈青那堆滿了乾燥物料和成品餅子的棚屋!
“走水了!走水了!”屯中響起一片驚呼和鑼聲。
沈青被濃煙嗆醒,衝出門一看,頓時魂飛魄散!火焰幾乎舔舐到了她的屋簷!更可怕的是,她辛辛苦苦做出的成果,大部分都在裡麵!
“我的餅!我的糧!!”她尖叫一聲,想也不想就要往火海裡衝!那是他們全部的心血和希望!
就在這時,一隻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是蕭山!他不知道何時衝出了屋子,臉色在火光映照下蒼白得嚇人,但眼神卻銳利如鷹!他劇烈地咳嗽著,顯然強行動用氣力讓他極為痛苦。
“彆動!咳…咳…來不及了!”他低吼道,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他的目光快速掃過火場和周圍混亂救火的人群,眼神冰冷徹骨。
這火,起得太巧!太惡毒!
然而,就在這一片混亂中,沈青忽然看到,李大軍的妻子張秀姑和幾個軍戶家屬,正拚命地從火場邊緣搶出幾個冒著煙、邊緣有些焦黑的麻袋。那正是她白天分裝好、放在稍外圍一些準備明天送出的部分成品!
“快!快潑水!把火星子潑滅!”張秀姑焦急地喊著,臉上沾滿了煙灰。
她們竟然在幫著搶救!
沈青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是絕望,也是感動。
最終,火被聞訊趕來的軍漢和屯民們合力撲滅了。沈青的棚屋燒毀了大半,大部分物料和辛苦做出的軍糧化為了灰燼。
但萬幸的是,張秀姑她們搶出來的那幾袋餅子,雖然有些被烤得焦黑變形,但大部分竟然完好無損!它們經受住了烈火的考驗!
沈青抱著那幾袋劫後餘生的餅塊,跪在冰冷的雪地裡,失聲痛哭。那不僅僅是因為心血得以保全,更是因為在最絕望的時刻,她看到了來自底層互助的、最樸素的溫暖和力量。
蕭山站在她身後,劇烈地咳嗽著,看著那片灰燼和那幾袋幸存的餅,再看看周圍那些滿臉煙灰、眼神關切的軍戶家屬,深邃的眼眸中,冰冷殺意緩緩褪去,流露出一種極其複雜的、近乎動容的神色。
趙百戶聞訊趕來,看著一片狼藉的火場和沈青懷裡那幾塊即便被火燎過依舊堅硬如初的餅,臉色鐵青。他拿起一塊餅,掂了掂,又用力掰了掰,眼神越來越亮。
“好!好!果然是好東西!”他猛地一拍大腿,轉頭對沈青和蕭山道,“這場火,本官會查!但從今天起,你這製糧之事,由百戶所直接督辦!所需物料,直接從軍庫調撥!我看誰還敢再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