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城巷道多,分為八大街,聞家弟子每日需在酉時巡街,聞驚遙雖是少主,這巡街的活卻也是從十歲便開始乾了。
他在戌時跟交班弟子對接完,看了眼天,已然黑透,沒忘記慕夕闕交代的事情,轉身便往城南走。
城南一處巷道裡,有戶姓張的糕點鋪子開了有幾十年了,慕夕闕幼時來玩便時常去買那家的糖蒸板栗,聞驚遙趕去後剛好趕上最後一籠出鍋。
“聞少主,來了?”經營糕點鋪子的是對老夫妻,年邁的張伯見他一來,密布細紋的眼睛彎起,“還是糖蒸板栗?”
聞驚遙將銀兩遞過去:“對,麻煩幫我包一份。”
張伯連聲應下,取出油紙熟練包好,冒著熱氣的板栗清甜。
“多謝。”聞驚遙接過包好的板栗,轉身離開,他與慕夕闕約定的時間是亥時,如今隻剩不到一個時辰了。
街上沒多少人,想到家裡那位大小姐,少年腳步快了些,一路往聞家主宅走,沿路遇到百姓朝他打招呼,也隻是禮貌頷首應下,並未駐足停留。
倏然之間,聞驚遙停下,回身看去,目光冷淡,眉眼也陰沉了幾分。
袖中聞家玉牌亮了起來。
“少主,城北結界玉靈異樣,有血氣。”
“嗯,我現在去。”將板栗收入乾坤袋,聞驚遙片刻未曾猶豫,縱身躍上房簷,在青瓦上迅速瞬移,急速奔向城北。
房舍一間間後退,元嬰滿境的修士用了靈力瞬移,往日需步行一個時辰的路,他兩刻鐘便趕到了。
剛下過一場雨,地麵泥濘,聞驚遙還未靠近城郊密林便感知到濃重的血氣,他心下一沉,躍上一棵幾十丈高的鬆木,開闊的視野一覽無餘。
滿地橫屍。
他來到一具屍身前,半蹲下來抬手翻看,這些屍身上都烙了靈印,應當是大家族那些貴客從牢裡撈出的死囚,豢養成死士或影衛,替主子辦些不方便出手的事情。
然而如今一個不剩,死狀統一,全是抹了脖子一擊斃命,下手的人應當沒少乾這種事,殺法果斷,命門找得極準,不給半分活命機會。
聞驚遙擰眉,從他感知到靈力波動到他趕來不過兩刻鐘,這人能在這般短的時間裡殺了十幾人,修為定然不低,瞧這手法,像極了十三州那些刀尖過活的亡命徒。
炸起的驚雷照亮了密林,雨水衝刷屍身,血水淌了滿地,聞驚遙起身,拽下腰間玉牌淡聲開口:“直接來城北密林。”
聞家玉牌亮了瞬,接著有年輕的聲音傳來:“是。”
青影在林間快速奔移,聞驚遙一路上將十三州高手過了個遍,甚至連遠在海外仙島的影殺都想過,卻唯獨沒想到,待瞬移至密林儘頭,瞧見的會是……
一個模樣極其年輕的女子。
悶雷炸起,照亮這方林中的慘狀,兩人隔著雨幕對視。
聞驚遙會出現在這裡,也是慕夕闕屬實沒想到的。
他今日當值西街,巡完街後應當正好戌時,慕夕闕特意叮囑要吃城南那家的糖蒸板栗,聞驚遙趕過去買,還需在亥正前趕回聞家主宅,按理應當不會出現在旁的地方,尤其這是城北荒郊。
是玉靈。
慕夕闕反應過來。
聞家兵力強盛,結界玉靈也同樣如此,傳言比十三州所有世家都要強悍,慕家的玉靈隻囊括了慕家主宅,但如今看來,聞家似乎不同。
聞家玉靈可不止囊括了聞家主宅,那是集結了聞家千百年來數位大能的畢生心血,一道堅不可摧的護甲,可以將整個主城包裹其中。
還禮宴連設三日,主城人多,結界玉靈定是全部開啟,為時刻監護主城情況,防止禍亂。
她方才殺了太多聞時燁的死士,玉靈察覺到了。
慕夕闕毫不猶豫,抬手拔劍,刀劍風暴瞬息爆發,黑衣被罡風吹得獵獵作響,而那柄長劍揮出了如鳳鳴般的劍光,劈開夜幕,直衝聞驚遙而去。
她並不戀戰,心知聞驚遙來了這裡,那聞家弟子怕是最多兩刻鐘便能趕來,揮出殺招後轉身便跑,冰涼的雨水打在臉上,將額上的碎發打濕黏在鬢邊。
身後疾風傳來,脊背一寒,慕夕闕回身橫劍,金色劍光與青光相撞,炸開的威壓讓兩人同時後退幾丈。
“為何殺人?”
聞驚遙舊傷未愈,貿然動用靈力,下唇沾了一點血色,他抬手擦去,一雙眸子冷若寒潭幽穀。
慕夕闕還是第一次見少年時期的聞驚遙對她露出這種神情,毫無情誼,隻剩審視。
同樣是雨夜,同樣是他們兩人對峙,恍惚間讓她想起來前世,她去救長姐卻被聞驚遙堵住去路之時。
那晚他就是這般模樣,冷眼瞧著孤立無援的她。
冰涼的雨水也澆不滅心裡那團憋了多年的火氣,慕夕闕在這種時候反而想笑,姿態散漫。
“因為有仇啊。”
她抬手就劈,長劍遊龍般朝聞驚遙劈去,下手是絕對的殺招,毫不留情,兩人的劍光如星,在瓢潑的大雨中往來交錯,唳聲赫赫。
直到兩柄劍相撞,迸裂的火花照亮彼此的眸子。
擦身而過之時,慕夕闕死死盯著他的眼眸,紅唇扯了扯:“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不是嗎?”
聞驚遙眼都沒眨一下,趁兩人交錯之時,他一手借力抵住來者的劍,一手反轉便要去抓慕夕闕的肩扼製住她。
慕夕闕不逃不躲,竟直接往他懷裡撲去。
聞驚遙瞳仁微縮,側身避開,而慕夕闕反手抽出腰間匕首,寒光乍現,刀尖直逼他的心口。
錚——
匕首被抬手攥住,割破他的手心,聞驚遙麵無表情,掌心用力劃過匕首,隔著衣袖攥住慕夕闕的手腕,他力氣極大,下了死勁。
慕夕闕沒想到這人竟不躲閃直逼而上,猝不及防被按住,聞驚遙抬手橫掌,一掌打在她的肩頭,罡風頃刻間震斷她的十幾根經脈,慕夕闕嘔出一口淤血,後背直接被他狠而重地甩上樹乾,他毫不留手,她覺得自己的肋骨估摸著也碎了根。
聞驚遙沉聲:“聞家地界,容你放肆?”
少年抬手翻轉,靈力化成的縛仙索現出。
慕夕闕咽下胸口淤血,猛然抬眸衝他一笑:“是嗎?”
那張陌生普通的臉乍然一笑,明明他從未見過,恍惚間卻想起了另一雙眼眸,豔麗張揚,看他的時候總帶了些慵懶的意味。
下一瞬,縛仙索被剛強的靈力擊碎,那把短小的匕首也能揮出至強的殺招,趁少年橫劍抵擋之際,慕夕闕瞬移上前。
匕首在她的掌心轉了一圈,直捅入少年左肩,割破血肉的聲音在兩人耳邊炸起,她一手推刃,運轉靈力將匕首儘數沒入他肩中,震出罡風也碎了他數十根經脈。
聞驚遙眉頭微擰,手上力道鬆了一瞬,慕夕闕反手扼住少年修長的脖頸,一個用力將他貫在樹乾上。
一聲悶雷在不遠處炸開,兩雙眼眸短暫相對,慕夕闕勾唇對他笑,活像厲鬼。
“我就放肆,你又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