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夕闕帶他走到小院門前,他沒鎖門,一推便開了,不大的院落抬眼便能看完,兩間房舍,一間是他休息的寢室,一間則是書房,走至書房門前從窗外望進去,七八個木質書架上摞滿了書帛竹冊。
聞驚遙好學,心也靜得下來,他這般博覽群書,也怨不得會知曉她使的是海外仙島的招式。
慕夕闕推開寢殿的門,帶他走進去。
她從未來過聞驚遙的寢屋,乍一見,倒是符合她對聞驚遙的認識,十分樸素簡單,屏風隔出內廳和外廳,外廳隻放了一張木桌,桌上擱了卷攤開的書冊,連個茶盞都沒。
而屏風後的內廳,也隻有張榻和木櫃,慕夕闕隻略微掃了一眼。
她轉身看他,聞驚遙安安靜靜,呼吸很輕,瞧不出半分醉意,仍舊專注看著她,甚至臉都未紅一下,但慕夕闕就是看得出來他醉了些,聞大少爺便是醉酒都顯得格外有禮貌,不吵不鬨。
酒量不行,但酒品甚好。
少年輕聲喚她:“夕闕。”
慕夕闕指了指竹榻:“你自己休息會兒,可以嗎?”
聞驚遙還牽著她的手,聞言仍低垂著眸子,低聲問:“那你去哪裡?”
慕夕闕眉梢一揚:“我去用膳啊,我還餓著呢。”
“我這裡有吃的。”聞驚遙說,又握緊了些,一手取出袖中乾坤袋遞給她,“今日正午裝的,是你愛吃的。”
慕夕闕接過,還未打開,笑著問他:“你知道我都喜歡吃什麼?”
“不愛吃清淡的,不吃蔥,愛酸辣,愛竹筍炒肉,愛糖蒸板栗,愛——”
“行行行,我知道了。”看他真正兒八經說起來,慕夕闕豎起手攔在他麵前,心知若不打斷,他能將她愛吃的那些東西都說出來,聞驚遙的強經常體現在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上。
他果然不說話了,但還握著她的手,安安靜靜看她,明擺著不想她走。
慕夕闕彎起眼睛笑盈盈說:“好,那我不走,你休息,我在這裡用膳。”
“嗯。”聞驚遙應下。
他脫去青紅婚服,整整齊齊疊好放在榻邊,躺上床榻閉目,一言不發沉默做事,竟有些乖巧。
慕夕闕也沒真的吃東西,說用膳隻不過哄他,她沒有在寢屋用膳的習慣,而是往屏風後麵坐下,安安靜靜守著他。
兩刻鐘後,約莫這個時辰他該睡著了,慕夕闕起身便要走。
“夕闕。”
還沒走兩步,被人逮個正著。
他沒睡。
慕夕闕站定,隔著一閃薄而透的屏風望向內廳,聞驚遙側身躺著,她能覺察出他們在對視,隻是瞧不清他的神情。
聞驚遙聲音很輕:“我惹你生氣了嗎?”
慕夕闕笑笑:“說什麼糊塗話呢,你怎麼會惹我生氣?”
少年沉默片刻,慢慢坐起身,單薄勁挑的身影模糊不清,高束的馬尾從身後掃了一縷在身前,他看著她。
“可我覺得,你對我憋著火氣。”聞驚遙素來實誠,他這人直率到甚至會樹敵的程度,無論何事都公正理性,直言不諱,從不怕得罪人,平生唯一的退縮全是對她。
他問道:“你在生我的氣,我做錯什麼了嗎?”
這扇屏風橫在中間,隻能讓他們瞧見彼此的身影,看不清神情,慕夕闕麵無表情,麵上半分笑意都無。
“你想多了。”慕夕闕開口,聲音聽不出慍色。
兩人沉默對峙,聞驚遙並未說話。
慕夕闕冷眼看著他,聞驚遙性子敏感,少年時的他足夠喜歡她,就會過度關注她的一言一行,或許哪個瞬間無意識露出的情緒便被他捕捉了。
十七歲的聞驚遙什麼都沒做,但前世的事她忘不掉,在他身上栽的那些跟頭、長姐的慘死、被他緝拿關入雲川的十年孤寒、誅魂陣的痛徹心扉,難道重來一世,便當什麼都沒發生了?
她怎麼可能不恨。
屋內靜謐,今日主宅的喜慶並未傳到這處小院,他這裡偏遠到遠離一切塵囂世俗,就隻有他們兩人。
末了,少年率先開口:“夕闕,我性子太過寡淡死板,不甚活絡,若有哪裡惹你生氣,一定是我的錯,你不要忍讓,告訴我可以嗎?”
“那你要是生氣了呢,我該怎麼做?”慕夕闕笑了聲,繞過屏風朝他走去,她雙手背在身後,步調閒散,好似在跟他開玩笑。
聞驚遙坐在榻邊,抬眸看她:“我不會生你的氣。”
慕夕闕搖搖頭,反駁他道:“話可不能說這麼滿,兩個人過日子,怎麼可能不生嫌隙?”
她走到他身前,彎腰看他,發髻上的鑲金流蘇隨著柔順的青絲一起垂下,搖搖晃晃。
“聞少主,若有朝一日你生我的氣了,怎麼辦?”慕夕闕眼尾彎彎,閒聊一般。
兩人距離很近,慕夕闕的目光在聞驚遙臉上流轉。
她一直覺得,這人像是塊山石,有堅硬鋒利的棱角,卻也有光滑平整的石麵,他生得極俊,那雙漂亮的鳳目削弱了些身上的霜雪氣,為他增了幾分柔意。
或許便是這雙始終隨著她走的眼睛,給了她錯覺,認為聞驚遙會放棄自己的道,背棄聞家千年來的祖訓,堅定追隨她、信任她。
實際到頭來,一切都比不得十三州的根基。
她不說話,盯著聞驚遙看。
可聞驚遙給她的回應,是握住她的手。
他用了些力道,慕夕闕猝不及防被他扯到榻上,他在她身後躺下,鼻尖抵著她的後頸,雙臂還環著她的腰身。
那兩杯酒給了他勇氣,他如今腦子不如平日清明理性。
這幾日來,他一方麵欣喜這樁婚事,但片刻的歡愉也抵不過反反複複的不安,他足夠了解慕夕闕,心知她如今對他並無情愛。
越是去想她為何應下這樁婚事,便越是能敏銳覺察出,她一舉一動中隱約的怒意。
聞驚遙抱得很緊,他個子高便足以將她攏入懷中,閉上眼聞著她身上的馥鬱的香,那股始終縈繞的香讓他多了些安全感,卻又讓他更加想要收攏懷抱抓緊她。
“我怎麼會生你的氣。”他低聲喃喃。
慕夕闕被他箍在懷裡,他的懷抱貼著她單薄的脊背,她麵無表情,垂眸看著他環住自己腰身的手,修長潔淨、帶著薄繭的手貼在她的小腹前,將她按入他的懷裡。
他的呼吸灑在她的後頸,溫涼清淡。
聞驚遙又低聲重複了遍:“我視你如珍寶,如大道,我怎麼會生你的氣?”
“夕闕,我不會生氣的,你做什麼,對我如何,我都不會生氣的,你喜歡我一些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