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告有座兒嗎?鄧綰開始思索這個問題。
通常是沒有的,都站著,甚至還有跪著的。但下跪屬於被告的自發行為,算是“積極認罪、悔過自新”的表現,量刑時可以作為參考依據。
當然,也有坐著的。例如:皇親國戚、權貴等等。如果這裡是縣衙,那鄉紳來了也可以享受此項特權。
總之,怎麼都行,靈活掌握。
而且鄧綰確信,絕對沒有一條明確的規則來規範這件事。開玩笑,那可是政治不正確。雖然實際上官員的地位遠遠高於平民百姓,但落到紙麵上的都是官員必須“愛民”,狠狠地愛。
眼下居然有人敢直眉瞪眼地找自己要座位,該怎麼辦?當然是......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嘍!本官屁股底下的位子可不是白坐的。這完全取決於今天這趟差事的目的。
這件案子,是官家指派下來的。
王韶回京,河湟請求入宋是頭等大事,對王韶的處理也極其重要,但官家一直拖著,反而先向王大衛下了手。
理由嘛!倒也充分。大宋以孝治天下,太皇太後的人受了委屈,那必須得加急處理,置頂。可是,擺到桌麵上的理由能是真正的理由?尤其是,自己還被安排在了曾布之後......
以鄧綰的智慧自然不難看出:曾布是禮,自己則是兵,目的隻有一個,替官家收服王大衛。
收服,對不同的人來說有不同的含義,對官家來說,那就是請你做官——做了我的官,就得聽我的話,服我管。讓你乾啥你就乾啥,沒讓你乾,你就老老實實地待著。
你要不肯,那就讓你看看不做之後會遇到些什麼。
所以,現在正是個好機會,也不用費勁審什麼案子了,直接給這廝扣上一個“咆哮公堂”的罪名,足矣。
鄧綰的手抓起驚堂木......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李師中,秦鳳路經略使,曾險些葬身火海,兩次,還連著。縱火者至今查不到絲毫蹤跡,可那個背後指使的,卻一點兒都不難猜。
堂堂一路經略使的府邸,麵積龐大,戒備森嚴,依然難逃毒手。自己呢?兩進小院,還是租的。
沒錯,鄧綰買不起房。
他今年四十四,治平四年才考中進士。雖然大宋對官員向來出手闊綽,但這短短五年時間也就將將夠他償還數十年苦讀欠下的饑荒而已。
可汴梁的房價,卻高得能嚇死人。
大宋奉行“強乾弱枝”的國策,具體來說就是玩命地將權力和資源向汴梁集中,弱化地方,這就導致做京官更吃香,大家都想儘辦法進京,再加上本來就冗官,汴梁城裡更是冗得一塌糊塗,房價自然始終居高不下。
居京師,大不易。
在汴梁做官,你要麼能爬上宰相高位,起碼也得是三司使這個級彆的,這樣就能分到一套豪華住宅......的使用權。離職就得搬家,給繼任者騰地方。
要麼你家是真有錢,能自掏腰包給你買一套。
餘者,一律租房住。
為此,大宋還專門成立了一個衙門——店宅務,手握汴梁房源,租房子給官員們。聽起來像是房產中介,但其實是個衙門,隸屬於三司下麵的戶部。
官員租房一般都找店宅務,不像王大衛找民間的房牙。道理嘛!你懂的。
但凡事有利則必然有弊。找店宅務租房,你得自己修繕、維護。指望店宅務?嘿嘿!那幫混蛋隻有收租的時候才是準時的。而且,還附帶一條霸王條款:因租客使用不當造成的損失須按價賠償。
那麼,假如房子被一把火燒光了呢?原則上,誰的責任誰負。可是,你怎麼證明是被人惡意縱火,而不是你自己不小心碰倒了火燭?
李師中在秦州堪比土皇帝,他都沒辦法,自己能找得到縱火之人?
連秦州那破地方都有川越國人,汴梁隻會更多。
店宅務眼下還被“舊黨”霸占。沒辦法,房源都在那些人手裡嘛!那他們會不會趁機落井下石,挾私報複,逼自己賠?換位思考一下,肯定的。
可我真賠不起啊!我要有那些錢早就自己買房了。
更何況,我很可能根本就沒有李師中那種逆天的運氣,直接就燒死了。
不能這麼乾!堅決不能。“咆哮公堂”這種口袋罪今天不能用。得按規矩來,審案子。不能把案子裡的仇恨拉到自己身上,那太愚蠢了。好官兒可不是這麼做的!
驚堂木在桌案上敲出清脆的一響。鄧綰揮了揮手,示意衙役們給王大衛弄張椅子。
衙役們麵麵相覷。這就,給了?這麼簡單?那,誰去?很快,所有目光都集中到剛才回答問題的那名官差身上。
怎麼又是我?那官差心頭瞬間有一萬匹馬跑了過去。可是,誰讓自己收錢了呢?哎!命苦啊!不對,憑啥我隻能分到十五兩?這,不公平,我要加二兩:回答問題,一兩;找椅子,也得一兩。
念及此處,他的目光惡狠狠地朝同伴望去,其中飽含深意:待會兒分錢,我十七,你十三。
不一會兒,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搬來一個坐墩,放到了王大衛身側,抬頭微笑,請王大衛落座。
王大衛卻不坐,繃著臉道:“你這,不對。椅子,椅子,有靠背的那種。”
啊?這麼嚴格?真有這個必要嗎?那官差瞪大雙眼,用目光詢問。
王大衛堅定地點頭。
那官差隻得彎腰抱起坐墩,同時又朝同伴送去目光:現在是十八對十二啦!
王大衛要的椅子總算是弄來了。就見他大搖大擺、結結實實地坐了上去,後背靠著椅背,翹起二郎腿,衝鄧綰滿意地點了點頭,似是帶著某種讚許。
驚堂木又是一響。
鄧綰:“王大衛,本官來問你......”
王大衛:“慢著。鄧禦史是要審案嗎?”
鄧綰冷哼一聲:“正是。”
王大衛:“那我申請公開審理。也就是,請老百姓進來旁聽,這院子,起碼不能少於一半兒吧!主要是我對你還算有所了解:你這人的官聲,嘖!嘖!說實話真不怎麼樣。我擔心你枉法,那樣對我、對你都不好。所以請老百姓進來,監督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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