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顏幾乎是踏著指揮部木質地板上最後一絲夕陽的餘暉走進來的。她的腳步依舊穩定,但臉色比平時略顯蒼白,戶外服裝上還沾著林間的些許草屑和濕泥,周身帶著一股尚未完全散去的、屬於野外的清冽與緊繃的氣息。
陳峰正站在通訊台前與上級通話,聽到腳步聲回頭,看到她這副模樣,眼神瞬間一凝。他快速結束了通話,大步迎了上來。
“你出去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不容錯辨的嚴肅,“一個人?”
蘇清顏將沉重的生存包放在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她拿起一瓶水,擰開,灌了幾口,冰涼的水滑過喉嚨,稍微壓下了心底那絲殘餘的悸動。她轉過身,麵對陳峰,沒有隱瞞,言簡意賅:
“我見到銀狼了。”
陳峰的瞳孔微縮,臉色沉了下來。“在哪裡?發生了什麼?”
“鎮外西南方向,大約兩小時腳程的一片林間空地。”蘇清顏走到簡易沙盤前,精準地指出了大致方位,然後將遭遇蛇群圍困,以及銀狼現身、警告、對峙的經過,冷靜而客觀地複述了一遍。她沒有誇大其詞,但也沒有省略任何細節,包括那詭異的蛇群操控,銀狼充滿壓迫感的言辭,以及最後那聲來自山林深處的、令人不安的嚎叫。
隨著她的講述,指揮部的氣氛明顯變得凝重起來。其他幾名正在忙碌的特案組成員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無聲地圍攏過來,臉上寫滿了震驚與擔憂。
陳峰聽完,沉默了片刻。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徹底沉入墨色的山巒輪廓,背影顯得有些沉重。當他轉回身時,臉上的表情是蘇清顏從未見過的嚴峻。
“你不該一個人去冒險。”他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火氣,但更多的是後怕,“銀狼這個人……比我們之前了解的還要危險。”
他走回桌邊,雙手撐在桌麵上,目光掃過蘇清顏,也掃過在場的每一位隊員,像是在強調事情的嚴重性。
“我們剛剛從其他渠道,交叉印證了更多關於他和九黎寨的信息。”陳峰的聲音低沉而清晰,“銀狼,不僅僅是九黎寨的頭人。他是公認的,周邊十幾個苗寨年輕一代中,最強悍的蠱師之一,沒有‘之一’。”
他頓了頓,繼續道:“他不僅精通那些……我們無法理解的蠱術,還是一位極其高明的巫醫,據說能肉白骨,活死人。更重要的是,他是在這片叢林裡長大的,精通所有的叢林戰技巧,追蹤、反追蹤、設置陷阱……在這片山裡,他就是王。周邊寨子的人對他,是發自骨子裡的敬畏,甚至恐懼。九黎寨在他的掌控下,排外和封閉到了極點,幾乎是一個獨立的王國。”
他看向蘇清顏,眼神銳利:“你這次能全身而退,已經是萬幸。根據我們得到的信息,以往未經允許試圖靠近九黎寨的外人,下場都很慘。”
蘇清顏能感覺到周圍隊員投來的目光變得更加複雜,那裡麵有關心,有敬佩,但更多的是一種“你不該招惹他”的不讚同。
“正因為他如此危險,掌控力如此之強,”蘇清顏迎上陳峰的目光,沒有絲毫退怯,“我才更確信,九黎寨就是核心。‘蠟像案’的技術源頭,甚至元凶,很可能就藏在裡麵,或者與他密切相關。他今天的反應,與其說是守護傳統,更像是在掩蓋什麼。”
“即便如此,我們也不能硬來!”陳峰的語調加重,“麵對這樣的對手和環境,強攻是最愚蠢的選擇。我已經向上麵做了詳細彙報,建議通過更高層級,向省裡的民俗事務管理委員會乃至安全部門施壓,讓他們出麵與九黎寨溝通,至少為我們爭取一個官方接觸的機會。”
“施壓?”蘇清顏搖了搖頭,語氣冷靜卻堅定,“陳隊,你覺得對銀狼這樣的人,官方的壓力有用嗎?隻會激起他更強的對抗心理,讓他把寨子守得更緊,甚至可能徹底切斷所有線索。他那種人,信奉的是力量和自己認定的規則,不是紅頭文件。”
她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我們必須換一種思路。找到能與他平等對話的籌碼,或者,找到他不得不與我們合作的理由。比如,證明寨子內部出了問題,或者證明外麵的案件,已經威脅到了他自身想要守護的東西。”
“說得輕巧!”陳峰難得地流露出一絲煩躁,“籌碼?理由?我們連寨子都進不去,怎麼找?”
就在這時,指揮部角落,一直戴著耳機埋頭分析數據的一名年輕技術員猛地抬起頭,臉上帶著發現新大陸般的激動,聲音因為興奮而有些變調:
“陳隊!蘇法醫!你們快來看!”
這聲呼喊瞬間打破了蘇清顏和陳峰之間略顯緊張的氣氛。兩人同時轉頭,快步走到技術員的電腦屏幕前。
屏幕上顯示著複雜的基因序列比對圖,密密麻麻的堿基對如同天書,但其中兩條被高亮標記的片段,呈現出高度的相似性。
“怎麼了,小王?”陳峰問道。
技術員小王激動地指著屏幕:“我之前一直在分析從‘清風苑’客棧阿山叔房間提取到的那些特殊花粉和真菌孢子的基因序列。剛剛完成了深度測序和比對,我發現……發現這些花粉孢子序列中,有一段非常獨特的非編碼區,其堿基排列模式,與蘇法醫從‘蠟像案’受害者體內提取的未知蟲卵基因序列中的某個片段,存在高度相似的同源特征!”
他調出另一個窗口,將兩個片段並列放大:“雖然整體序列差異很大,但這個核心‘標記’段的相似度超過了75%!這絕不可能是自然進化的偶然!這更像是……同一種技術體係,或者同一種源頭力量下的不同產物!”
指揮部裡瞬間鴉雀無聲。
同源!
這個詞像一道閃電,劈開了重重迷霧。
蘇清顏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兩段被高亮標記的、螺旋纏繞的基因鏈,腦海中瞬間將所有線索串聯起來——
客棧老板所中的、導致暴力夢遊的蠱毒,其成分與千裡之外致人“蠟化”死亡的詭異蟲卵,源自同一套技術或知識體係!
小鎮看似獨立的“小案”,與滬市駭人聽聞的連環“蠟像案”,在微觀的基因層麵,被牢牢綁定在了一起!
而這一切線索的箭頭,都無比清晰地指向那個隱藏在深山之中、由那個危險男人統治的古老寨子。
蘇清顏緩緩直起身,眼中閃爍著洞悉一切的光芒。她看向陳峰,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現在,你明白了嗎,陳隊?”
“九黎寨,就是解開所有謎題的那把唯一的鑰匙。”
“我們必須進去。不是靠著官方的施壓,而是要靠我們自己,找到那把能打開寨門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