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老周忙完,拖著疲憊的步伐走向自己那間比張老倌住處更為破敗的矮棚時,李平安跟了上去,在他推門而入的瞬間,側身擠了進去。
老周嚇得一個趔趄,待看清是李平安,臉上露出驚懼:
“你……你是誰?出去!”
李平安反手關上門,棚內昏暗,隻有一盞如豆的油燈,他沒有繞彎子,直接從那疊李欣悅重寫的策論中抽出一頁,遞到老周眼前,上麵正是那力透紙背、轉折如刀的字跡。
“老先生,可認得這字?”
老周目光觸及那字,渾身猛地一顫,像是被燙到一般縮回手,臉色瞬間慘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反應,比張老倌更甚。
“看來是認得了。”
李平安聲音平穩,卻帶著洞穿一切的力量:
“老夫不為難你。隻問你,焚燒那日,除了這字的原件,可還燒了彆的?比如……與之相關的記錄、底單?或者說,燒的時候,可有人在一旁特彆盯著?”
老周呼吸急促,胸膛劇烈起伏,昏黃的眼珠裡充滿了掙紮和恐懼。他看著李平安,又看看那紙上的字,最終,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坐在冰冷的土炕上。
“看……看到了……”
他聲音嘶啞,如同破鑼:
“那天……趙主事身邊的錢書辦親自來的,盯著我燒……除了卷子,還有……還有幾張記錄著編號和名字的底單……他讓我必須看著它們燒成灰,一片都不能留……”
他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種絕望的悲涼:
“那字……燒的時候,火星子爆了一下……我……我偷偷踩滅了一角,藏了起來……”
說著,老周稍微轉身,他從炕席最底下,摸索著,抖抖索索地拿出一片焦黑的、隻有指甲蓋大小的碎紙片,上麵殘留著半個模糊的字,但那筆鋒的筋骨,與李欣悅的字如出一轍。
李平安接過那小小的紙片,指尖感受到其上殘留的灼熱與絕望。物證!雖然微小,但這是當前難得的,鐵一般的物證!
“老先生,此物,可能暫時交由老夫保管?”
李平安鄭重問道。
老周看著那紙片,又看看李平安,最終渾濁的眼裡淌下兩行淚,重重地點了點頭:
“拿去吧……這玩意兒揣在身上,我……我睡不踏實啊……造孽……真是造孽啊……”
左相府,書房。
趙無庸垂手而立,額角見汗:
“叔父,碼頭上我們的人發現有些生麵孔,像是……軍中的探子。那批賬冊,恐怕……”
趙高麵無表情地撥弄著茶盞蓋:
“李平安那邊呢?”
“還在查!像是嗅到味的野狗,在那些下賤吏員裡打轉!叔父,不能再讓他這麼查下去了!張老倌那邊雖然嚇住了,但難保沒有第二個、第三個!”
趙高放下茶蓋,發出一聲清脆的磕碰聲。他眼中最後一絲猶豫消失了,隻剩下冰冷的狠絕。
“既然他找死,那就讓他嘗嘗,什麼叫真正的痛。”
他看向趙無庸,語氣平淡,卻帶著令人膽寒的意味:
“書院那邊,李欣悅不是還在嗎?她活著,就是李平安最大的軟肋,也是他不停追查的動力。”
趙無庸瞳孔一縮:
“叔父的意思是……?”
“一個‘文賊’,在書院受儘屈辱,自覺前途無望,不堪重負,於是……”
趙高微微傾身,聲音壓得極低:
“……投井自儘,或者,懸梁了。不是很合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