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忠!你告訴我!為什麼?!”沐瑤一步步向他們走來,高跟鞋敲擊地麵的聲音,如同死亡的倒計時。
“蒸汽鐵甲艦,打木製帆船!200毫米的艦炮,打70毫米的土炮!你損失了二十五艘!死了一萬八千人!李世忠,你告訴我,你是怎麼打的?!”
“你是不是把軍艦開到人家臉上去,讓人家用舢板往你的炮管裡塞炸藥啊?!”
“你的腦子呢?!出征的時候忘在海州港了嗎?!還是說你李世忠的腦子裡,除了‘衝鋒’和‘全殲’,就裝不下任何彆的東西了?!”
麵對沐瑤暴風驟雨般的質問,李世忠的嘴唇哆嗦著,麵如死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盧梁海峽!盧梁海峽!”沐瑤走到他麵前,幾乎是指著他的鼻子怒吼:“那麼狹窄的水道!那麼湍急的水流!那麼明顯的口袋陣!你一個帶兵幾十年的老將,你會看不出來這是個陷阱?!”
“你看不出來?那你這個總司令是怎麼當上的?!靠著年紀大,在軍部混資曆混上來的嗎?!”
“往日,軍中都說你李世忠是一員虎將!我看,是鼠將!老鼠的鼠!一頭紮進耗子夾裡,還把自己當成老虎的蠢老鼠!”
這番話,比任何軍法處置都更加惡毒,它將一名職業軍人畢生的榮耀和尊嚴,徹底撕碎,扔在地上,用腳狠狠地碾踩。
“我……”李世忠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想辯解,想解釋,但在沐瑤那冰冷刺骨的目光下,一切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噗通”一聲。
他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直挺挺地跪在了冰冷堅硬的地板上。
“領導……是我的錯……”他低下那顆曾經高傲的頭顱,聲音裡充滿了絕望的哀鳴:“是我……是我對情況判斷失誤,是我急功近利……我想著,一舉全殲敵人的海上力量,徹底解決後顧之憂,保證後續的進攻和補給道路絕對通暢,才……才會貿然追擊……”
“解決後顧之憂?”沐瑤發出一聲冷笑,那笑聲裡充滿了鄙夷和不屑:“你把自己二十五艘軍艦和一萬八千名士兵的腦袋都解決了,當然就沒有後顧之憂了!他們的父母妻兒,他們的撫恤金,是不是也由你李世忠去解決啊?!”
“我問你!你知道造一艘‘欽州’級要多少鋼鐵嗎?要多少煤炭?要多少熟練的工程師和工人不眠不休地工作多少個日夜嗎?”
“五千噸特種鋼!兩萬噸優質煤!超過五十萬個工時!這還隻是船體和動力!炮塔呢?火控呢?觀瞄設備呢?”
“你這一仗,把我共和國整整半年的鋼鐵產量,全部打進了盧梁海峽的海底!你拿我辛辛苦苦從牙縫裡省出來的資源,去聽個響嗎?!”
沐瑤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她的憤怒,不僅僅是因為慘重的損失,更是因為這種愚蠢的浪費,嚴重拖延了她那龐大而精密的戰爭計劃。
每一艘船,每一個士兵,都是她計劃中不可或缺的齒輪。
而李世忠,親手砸碎了其中最關鍵的一組。
她的目光轉向一旁臉色煞白的黃啟雲。
“還有你!黃啟雲!”
黃啟雲渾身一僵,如同被點名回答問題的差生。
“我聽說,你在公共頻道裡很活躍啊?”沐瑤的語氣充滿了尖刻的嘲諷:“是你第一個叫囂著要追上去,把敵人‘碾碎’的吧?是你第一個嘲笑不同意見是‘婦人之見’的吧?”
“現在呢?你的‘雲山’號呢?是不是也碎得很徹底啊?我聽說,你的船還是被友軍撞沉的?真是壯觀啊!共和國海軍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自己人把自己人撞沉了!”
“你……”黃啟雲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羞辱和憤怒讓他渾身發抖,卻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
他的傲慢,在絕對的權力和無可辯駁的失敗麵前,隻是一個可笑的靶子。
“你憑什麼當上艦長的?憑你那個在京城當官的爹嗎?共和國的海軍,不是給你這種世家公子鍍金的地方!你沒有那個能力,就給我滾回京城當你的大少爺去!彆在這裡,拿著上千名士兵的命,給你自己陪葬!”
罵完黃啟雲,整個議事廳再次陷入了死寂。
沐瑤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姚青身上。
氣氛瞬間變了。
如果說之前是狂風暴雨,那麼此刻,就是暴雨過後的冰封雪原。
“姚青艦長。”沐瑤的聲音恢複了最初的平靜。
“在。”姚青挺直了背脊,沉聲應道。
“你的電報,我收到了。”
一句簡單的話,沒有褒獎,沒有肯定,卻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跪在地上的李世忠和搖搖欲墜的黃啟雲臉上。
它像一道神諭,宣判了誰對誰錯。
它讓姚青所有的堅持和預警,都得到了最高權力的背書。
也讓李世忠的剛愎自用和黃啟雲的狂妄無知,變得愈發愚蠢和不可饒恕。
姚青的嘴唇動了動,最終也隻是吐出兩個字:“是,閣下。”
沐瑤轉過身,重新走回辦公桌後坐下。她似乎已經發泄完了怒火,又變回了那個喜怒不形於色的共和國總統。
她看著跪在地上的李世忠,眼神裡再也沒有了憤怒,隻剩下一種看待一件破損工具的冷漠。
“李世忠。”
“……罪臣在。”
“從現在起,你不再是南海艦隊總司令。”
李世忠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整個人都垮了下去。
這個結果,在他的預料之中,但當它真的來臨時,那種被剝奪一切的痛苦,還是讓他無法承受。
“黃啟雲。”
“……在。”黃啟雲的聲音嘶啞。
“你的艦長職務,一並撤銷。軍事法庭會對你在本次戰役中的表現,進行後續調查和審判。”
黃啟雲閉上了眼睛,麵如死灰。
沐瑤的目光在兩人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如何處置這兩件已經無用的工具。
殺了他們?太便宜他們了。
共和國的法律,不允許她隨意處決一名高級將領,尤其是在沒有經過審判的情況下。
但她有的是比死亡更折磨人的方法。
“你不是喜歡用人命去填補勝利嗎?”沐瑤看著李世忠,緩緩說道:“我覺得你這個想法很好,很有建設性。隻是用錯了地方。”
她頓了頓,用手指了指窗外港口的方向。
“海州開拓港,二期工程正在建設,填海造陸,最缺的就是人力和……石頭。你,李世忠,就帶著你在盧梁海峽活下來的那些‘精銳’,去工地上報道吧。”
“我不給你軍銜,也不給你職務。你就去當一個工頭,一個管著一萬多名敗兵的工頭。什麼時候,你們用自己的雙手,把規劃中的那片海域給我填平了,什麼時候,再來談你們的罪過。”
此言一出,李世忠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讓他,一個共和國的艦隊司令,去當一個填海的苦力工頭?帶著他那些幸存下來的、同樣心高氣傲的士兵?
這比殺了他還要難受一萬倍!這是將他的尊嚴和靈魂,放在工地上,任由所有來來往往的人公開羞辱和踐踏!
“怎麼?不願意?”沐瑤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弧度:“還是說,你覺得你那尊貴的膝蓋,隻配跪在議事廳裡,不配跪在泥地裡?”
李世忠的嘴唇哆嗦著,最終,所有的不甘、屈辱和絕望,都化作了一聲嘶啞的、幾乎聽不見的:“……遵命。”
處理完李世忠和黃啟雲,沐瑤的目光轉向姚青。
“姚青。”
“在。”
“從現在起,你代理南海艦隊司令一職。我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個月之內,我要看到一支能重新出海作戰的艦隊。人員,我從陸軍給你調;戰艦,維修船塢會24小時不停工。但人心,要靠你自己去收攏。”
姚青的瞳孔微微一縮,她沒有想到,這個任命會來得如此突然。從一名小小的上校艦長,一步登天,成為整個艦隊的代理司令。這無疑是天大的信任,也是天大的考驗。
她深吸一口氣,立正敬禮,聲音鏗鏘有力:“是!總統閣下!保證完成任務!”
“很好。”沐瑤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反應很滿意。
她站起身,再次走到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圖前,目光越過了近在咫尺的朝和國,投向了更遙遠、更廣闊的海洋。
“這場仗,打得很爛,很蠢,代價也很大。”她的聲音恢複了冷靜,仿佛在做一個客觀的總結:“但它也給我們,給共和國所有自以為是的軍官們,上了一堂最寶貴、也是最昂貴的課。”
“永遠不要輕視你的敵人,哪怕他看上去隻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因為你不知道,他的身後,是否站著一整群饑餓的狼。”
“戰爭,才剛剛開始。”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議事廳裡回蕩,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
李世忠跪在地上,聽著這番話,隻覺得渾身冰冷。
他知道,屬於他的戰爭,已經結束了。
而屬於共和國的,那頭名為“帝國”的巨獸,才剛剛在這次慘痛的失敗中,磨礪出它最鋒利、最無情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