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外,錦衣衛北鎮撫司。
詔獄深處。
幽暗的甬道兩旁,跳動的火把將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千戶李若璉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低頭凝視手中紙條。
對麵的刑架上吊著一個昏死的男子,全身皮肉幾乎沒有一塊完好,處處是鞭痕、烙傷和夾棍留下的淤腫。
無關人士見了,或會以為此人多麼罪大惡極。
實則,不過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木工。
事情需從月前說起。
督師袁崇煥率關寧鐵騎星夜馳援,在廣渠門外擊退黃台吉,解了京師之圍。
然功未賞,謗先至。
朝中諸多大臣,尤其是以溫體仁為首的一派,堅稱袁崇煥“通敵縱敵”,才導致後金大軍能繞道蒙古,兵臨北京城下。
袁崇煥因此被下獄論罪,一場波及甚廣的“清查袁崇煥奸細”風潮也隨之掀起。
半月前,錦衣衛抓到了這個據說與袁崇煥部下有過來往的木工,指其為袁崇煥安插在京城的奸細。
案子落到了千戶李若璉手上。
李若璉並非莽撞之輩,他仔細審訊,反複推敲,發現這木工的供詞前後矛盾,漏洞百出,明顯是受不住酷刑的胡亂攀咬。
他便據實寫下文書,上報此事,認為此人並非奸細。
誰知,他的上報卻被頂頭上司、錦衣衛指揮僉事劉僑駁了回來。
劉僑官居正四品,遠高於李若璉這個正五品千戶,堅持木工必須坐實罪名。
李若璉起初不解,為何劉僉事對此案如此執著,甚至不惜罔顧事實。
後來還是一位與他交好的老前輩暗中提點:
“小道消息,劉僑與朝中某位溫大人過從甚密。”
李若璉恍然。
分明是上官角力,欲將“通敵謀逆”的帽子徹底戴在袁崇煥頭頂,致其於死地。
木工隻是被無辜牽扯進來的小角色。
李若璉去年剛中武進士,憑著過硬本事和剛直性子入選錦衣衛,滿心想的是忠君報國,鋤奸扶弱。
豈能同流合汙,構陷無辜?
雖感壓力,他仍準備據理力爭,將更詳細的審訊記錄與疑點整理好,二次提交。
五天前,情況驟變。
崇禎皇帝出關臨朝,展現仙法,駕雲淩天。
李若璉當時也在奉天門廣場,親眼目睹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不久,整個京城的注意力,都被“仙緣”、“長生”吸引。
被關在大理寺獄的袁督師被人徹底遺忘。
何況眼前這個無名無姓的小木工?
唯獨劉僑沒忘。
該案明麵上由李若璉主辦,但最終的責任,還是由劉僑這個指揮僉事擔負。
在劉僑看來,木工已然成了燙手山芋。
無論陛下是否改變心意,將來袁崇煥被釋放還是被處死;
這個活著的、明顯被屈打成招的木工,都可能成為攻擊他劉僑辦事不力、構陷忠良——如果袁崇煥被平反——的把柄。
滅口,是最乾淨利落的選擇。
故李若璉此刻拿著的,就是劉僑派人送來的口信。
上麵白紙黑字,命令他即刻將木工斃於杖下,並在劉僑準備好的、一份內容詳儘的“認罪口供”上簽字畫押,將此案徹底了結。
李若璉看著紙條,又看了看刑架上氣息奄奄的木工,心裡五味雜陳。
二十出頭的他,麵容依稀帶著少年人的銳氣,眼神卻透出超越年齡的沉重。
“劉僉事為何不親自來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