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佻且隨意的話語灌入明瀅耳中,明瀅心頭驟涼。
她再沒有往日的討好,隻是慘淡笑笑:“怕耽誤了您的正事,是奴婢的罪過。”
裴霄雲聽出她話中帶著幾顆綿軟的刺,未起怒意,反倒順著她的話往下說:“沒什麼正事,就想來看看你。”
回想她跟了他這麼久,從未求過他什麼事,唯有孩子這件事,她苦苦哀求。
這其中的確也有他的幾分責任。
她要用話刺一刺他,那便讓她發泄幾下,等她慢慢想通了,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菜上齊了,他親手盛了碗湯移到她身前。
他起身盛湯時,明瀅被他巨大的陰影籠罩,呼吸不自覺微滯。
她知曉他的性子,他願意哄她,隻是一時興起,自己若是還不下這個台階,那就太傻了。
她端起碗,拿湯匙一口一口往嘴裡喂,熱湯氤氳的霧氣撲在麵龐,她的雙頰泛起一點薄紅。
裴霄雲給她夾了一塊桃仁山雞丁,看著她的臉,緩聲道:“麵色倒是比前幾日好些了,大夫說那副藥喝完就可以停了。”
“咳咳咳!”明瀅被湯猛嗆一口,咳得眼尾緋紅。
他這番話,無疑是冰冷又危險的催促。
她突然發覺,自己就是一塊刀俎上任人宰割的魚肉。
這種感覺,比淩遲還煎熬。
她指節鬆散,筷子啪嗒掉落,撲到他懷中大哭,求的還是那件事。
可等來的卻是他一如往常的回答:“聽話,乖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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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後,瞿國公在大理寺牢獄病亡的消息傳出,府上有人歡喜有人愁。
老太太臥床不起,一口氣隻進不出,全靠湯藥吊著。
藍氏則梳了個高高的發髻,指尖沾了些胭脂,將唇抹得豔紅:“我說怎麼今兒一大早喜鵲叫得那樣歡,原來是有喜事。”
盼星星盼月亮,終於把他給盼死了。
他一死,景兒不日便要襲爵了,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母子倆可謂是熬到頭了。
“夫人!夫人!”
田嬤嬤慌張跑進來,被門檻絆了一跤,摔得鼻青臉腫。
“不好了夫人!”
“做什麼這般慌張?”藍氏不悅。
田嬤嬤嚇得渾身發抖:“二爺、二爺他被人給抬回來了……”
藍氏麵露狐疑,迅速出門,看到橫在院中央的杠架,心涼了半截,掀開白布一看,登時嚇昏了過去。
抬杠架的兵馬司差役說,今晨紅玉坊旁的護城河裡飄著一個人,撈起來一看,竟是瞿國公府的世子,伸手一探早已沒了氣,就趕忙把人給抬了回來。
府上報官查了十幾日,官府也說人是吃醉了酒失足落河,不慎溺亡。
藍氏痛失幼子,終日以淚洗麵,整個人像一口枯了的井。
正院裡一派愁雲慘霧。
“夫人,大爺來了。”田嬤嬤小心翼翼來稟。
躺在榻上的藍氏突然目眥欲裂,眼底是濃烈的恨意:“他來做什麼,不見!”
話音剛落,裴霄雲便帶著人闖進來。
隔著珠簾,他聲色透著幾分譏誚:“我來這趟也不是為了見母親您的,方才去二弟院裡找了一圈,也不見冊封世子時的玉印,莫不是母親替他保管著?如今一家子老弱婦孺,總需要有人當家做主的,母親還是自己交出來吧。”
藍氏聽了這席話,全然明白過來,發了瘋一般摔東西,狠狠道:“是你!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把你父親算計到牢裡,又謀害你的親弟弟,你不忠不孝,喪儘天良,還想要玉印,死的怎麼不是你?!”
裴霄雲眸光幽暗,從裡到外燒起了一團火,沉下臉,山雨欲來。
“如母親您所願,我早就死過一回了,這一回,是我自己給自己的機會,不必對任何人心軟。”
他回到這個家時便說過,這個家裡,誰也彆想好過。
“您是自己交出來,還是我讓人來搜呢?”他眉峰輕蹙,嗓音染慍。
“那是你的東西嗎?”藍氏冷笑,“你配嗎?”
她仿佛能透過他看到另外一張令人厭惡的臉。
他和他父親太像了,像到她看一眼都惡嫌。
他們是一樣的冷漠無情,一樣的貪得無厭,他們怎麼配?
裴霄雲嗤笑,笑中藏著寒冷的鋒芒。
他不配,他就隻配在昭罪寺受儘折磨,換他們一家人享天倫之樂?
“配不配,由我說了算。”他唇角微勾,漆黑的眸深不可測,“再不屬於我,如今也是我的了。”
“來人,去搜,細細地搜。”
“不要!那不是你的,那是我的景兒的!”藍氏神色大動,從榻上狼狽摔下,死死拽住下人的腿,“那不是你的!來人,來人!”
裴霄雲越聽,眸色越暗。
藍氏的嘶吼之聲刺的他耳膜發脹,他似乎想起了什麼,額頭突突大跳,一把火燒得熯天熾地。
房中被掀了個天翻地覆,一旁候著的下人們察言觀色,知曉這府上往後是大爺做主,任憑藍氏叫喚,也不敢上前一步。
“大爺,找到了。”
一枚瑩潤的玉放在裴霄雲手中,他微睨一眼,滿意離去,去時不忘囑咐:“母親好生養著,不日便會有冊封的聖旨下來,您可不能病倒了。”
藍氏癱在地上,望著他離去,緊緊攥著一枚碎瓦片,手掌被割得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