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不高,但每個字都清楚的傳到每個人耳朵裡。
“一場最簡單的婚禮,按禮法來,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個步驟一個不能少,再加上聘禮彩禮,請客吃飯,沒有五千文根本辦不下來。為了合這個禮,多少人家借錢過日子,甚至賣兒賣女?”
“一場最普通的葬禮,按禮法來,停靈、報喪、入殮、出殯、下葬、守孝,買棺材壽衣,請和尚道士,一套下來,又是幾千文。為了全這個禮,多少人家剛沒了親人,就要賣掉活命的土地,從此給彆人當佃戶,世世代代做牛做馬?”
“這就是周兄嘴裡神聖不可侵犯的禮!”
他這番話,讓在場的人都說不出話了。樓內漸漸安靜下來,那些剛才還給周明叫好的讀書人,此刻都變了臉色。他們雖然不種地,但親戚朋友裡,這種事,多少都聽說過。
齊文昊看著全場的人,聲音也沉了下來。
“聖人定下規矩,本來是想讓老百姓日子過得好一點,活得像個人樣。可現在的禮,卻把老百姓捆得死死的,壓得他們喘不過氣!”
“為了辦一場合禮的婚事,他們就要背上一輩子還不清的債。辦一場喪事,又要賣掉祖輩傳下的田。辛苦一整年,收的糧食交了租子和稅,剩下的那點,還要被這吃人的禮榨乾!”
“各位!”齊文昊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的看著所有人。“你們告訴我,當禮法和老百姓的活路衝突了,當遵守禮法的代價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時候。這樣的禮,我們為什麼還要守著?這樣的禮,難道不該改嗎?”
字字泣血,句句紮心。
他沒有引經據典,沒有之乎者也,他隻是將那冰冷的“禮”字背後,一幕幕活生生的人間疾苦,血淋淋地展現在了所有人麵前。
整個望江樓,死一般的寂靜。
針落可聞。
所有人都被他這番話給震住了,他們仿佛能看到,在那一個個冰冷的禮法條文背後,是一個個在掙紮,在哀嚎,在絕望中死去的鮮活生命。
周明呆呆地站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手中那把描金的折扇,不知何時已經掉在了地上。
他感覺自己精心構建的那個由聖賢經典堆砌而成的華美樓閣,在齊文昊這番樸實卻又無比沉重的話語麵前,被摧枯拉朽般,衝擊得土崩瓦解,片瓦不存。
他沒有停下,目光掃過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最後又落回到臉色慘白的周明身上。
“聖人製禮,是為了‘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後嗣’。”
齊文昊說的每個字,都讓在場的讀書人心裡一震。
“如果禮已經不能讓百姓獲利,反而成了捆住他們的繩子,成了壓垮他們的最後一根稻草,這還是聖人定下的禮嗎?”
這個問題一出,樓裡那幾個本來還想幫周明說話的老秀才,都張了張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們讀了一輩子書,把禮法條文背得滾瓜爛熟,卻從沒想過,這些他們覺得了不起的學問,在齊文昊嘴裡,竟然成了害人的東西。
齊文昊往前走了一步,那身洗舊了的青衫,此刻卻讓他整個人看著很高大。
“《禮記》裡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他盯著已經站不穩的周明,聲音忽然高了一些。
“周兄,我問你,當禮和公道衝突,和民生衝突的時候,我們這些讀書人,是該抱著老規矩不放,還是該為天下的老百姓,想想變通的法子?”
這個問題,徹底擊垮了周明。
他被問得說不出話,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額頭上全是冷汗。他能感覺到,周圍那些原本支持他的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我……我……”
周明結巴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