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上,削瘦得兩頰都凹進去的少年,突然奪過了士兵手中的弓箭。
“你……誰?”
少年似是許久沒怎麼開過口了,聲音彆扭,跟一口破風箱似的。
他說:“我……射箭的。”
說罷,搭弓。
士兵瞬間失聲:“彆!文象兵還不夠近,當心射著自己人!”
可這會兒再阻攔也無用了。
那少年心無旁騖,全然聽不見彆的聲音。
飛箭被他拿著順手浸了火油,在火把上一掃,便燒得極旺。
就這樣,它拖著灼熱的尾巴,直衝申屠於麵門而去。
申屠於反應倒也算快,勒馬向後倒去。
馬兒摔倒,帶火的飛箭便從他頭頂越過,直直落在了申屠於身後的一個副將身上。
那副將慘叫一聲,跟著跌落馬來。
這麼遠!
他如何射準的?
懷遠邊城還有這般神射手?
申屠於瞳孔瞪大,不敢再一味向前衝,大喝著:“後退!後退!”
但城樓上的射手卻尤不覺完,他再抽箭。
浸油、掃火,射出去。
再抽箭。
一箭接一箭,仿佛這是數年裡已經深植入他骨子中的動作。
直看得一邊的士兵目瞪口呆。
而那廂申屠於喝止不住梁祥的私兵,隻能先帶著普通士兵連連後退。
梁祥的私兵衝在前頭,一時被火點燃,躲也躲不開,紛紛墜下馬來,在地上打起滾。
好在文象一向馴馬有術,馬兒們才沒有在這時慌得踩中自己人。
可火連著火,已是煉獄。
“退!再退,退更遠些!”申屠於喉嚨口發緊,一聲比一聲撕心裂肺。
失去將領本就氣急心亂。
丟了五王子,更是噩耗臨頭。
眼下眼睜睜看著那些逃跑的桓朝百姓奔入城門,可他們卻怎麼也接近不得,那不甘將士氣就這樣狠狠碾了過去。
他們退兵了。
隻得退兵了。
傅翊這廂反過來緊攥住程念影的小臂,將她抓到了自己懷中。
失主的文象馬竟然也掉頭往自家大營回去。
程念影沒顧得上去看馬,也顧不上繼續驚奇傅翊的劍術。她的目光從地上的火勢掠過,最終落到那高高的城門上。
城門上的少年收箭,聽耳邊士兵難掩激動道:“我的天爺!你這手箭術,你這手箭術哪裡學的?禦京來的就是不一般!”
“太厲害了!太厲害了!教教我,能否教教我?”
少年僵硬地扭了扭脖子。
這是第一回將殺人術放到光天化日之下。
耳邊聽到的不是對“暗殺者”的痛斥,而是對他的讚揚膜拜。
城門下,傅翊幾乎抵在程念影耳邊,他低聲道:“做殺手時,總要一人來去,無人善後,無人迎接。做皇帝,所有人都為你所用。你永遠不再是孤身一人。”
他們的馬落後幾步,慢慢駛進了城門。
官員顧不上儀態,披發狂奔而來:“儲君!儲君!”
他激動得淚流滿麵。
那些被帶回來的百姓被人從馬上扶下來,兩股戰戰,臉上一片雪白,可他們仍強撐著抬頭朝程念影看來。
而後叩拜謝恩。
抓著弓箭的少年從城頭下來,身後還跟著喋喋不休討教技巧的士兵。
少年與程念影的目光短暫相接。
程念影一眼認出他的身形與氣質。
是小董。
程念影環視過一圈兒又一圈兒,連吳巡都立在馬旁,兩眼泛紅,既激動又佩服地望著她。
她好似成了這座城的中心。
程念影舔了下唇,舔到了沙子。她以前為殺人,也曾埋伏過沙漠。砂礫覆住乾裂的唇,一舔,乾澀,喇嘴,很快就滲出血來。
但眼下傅翊突然抬起手給她擦了擦唇,又給她拍了拍頭發裡的灰。
傅翊已經有些日子不怎麼吃藥了,身上的藥香氣早淡了去,隻剩一點衣物洗淨後的皂莢氣。
程念影一下想起來木荷的熏香。
既然想起來了,她也就問了:“吳巡同你說了木荷在熏香裡用毒的事了嗎?”
傅翊微怔,渾然沒想到她會在此時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