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涼,十一月的最後一個禮拜,況茳齊與況喬筱是在醫院裡度過的。
海棠高中已成一片廢墟,他們無處可去。
校長薛鴻振為了學校重建的事四處奔走,想要麵見市長況龍津,卻次次被秘書擋在門外,隻得到一句“市長尚未返回,請過幾日再來”的冰冷答複。
據說,那位將半生心血傾注於海棠高中的老校長,在辦公室裡氣得砸了數個杯子,最終也隻能無力地癱倒在椅子上。
他索性閉門謝客,在家裡靜養,但這位善於鑽營的老人並未就此罷休,反而將此視為一個東山再起的機會,每日都在聯絡各方人物,圖謀著什麼。
至於況喬筱,她則是單純不想去學校。
隻要一想到那些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的所謂“閨蜜”,她就感到一陣生理性的厭惡。
況茳齊沒有告訴她,那兩個用刀劃破她臉頰的女孩,此刻就住在同一棟住院樓裡,他擔心這會給妹妹留下難以磨滅的陰影,讓她吵著要回家。
他更沒有告訴她,那一天在樓道裡,自己究竟對那兩個女孩做了什麼。
那份罪業,由他一人背負就已足夠,他的妹妹不需要沾染分毫。
淒冷的雨絲敲打著窗戶,況茳齊坐在床邊,翻動著手中的書頁,病房裡暖黃的燈光在他俊秀的側臉上投下一片柔和的陰影。
他看的書是《機甲入門第一講》。
這本書並未在市麵上公開發行,是他托了一位在魔都水戶大學機甲係深造的發小弄來的電子版。
為了方便閱讀,他用上百張A4紙打印出來,裝訂成冊。
這算不上什麼絕頂機密,否則對方也不敢冒著風險傳給他,但也絕非誰都能輕易獲取的資料。若非況茳齊背後站著的是平江況家,對方根本不會點頭。
“怎麼了?”
他還記得,當那位朋友聽到他想要這本書時,在通訊另一端饒有興致地發問,“我們的大天才怎麼突然對機甲這種鐵疙瘩感興趣了?你不是向來隻對曆史和考古有熱情嗎?”
況茳齊當時隻是用他一貫平靜的語調回答:“隨便看看,以防日後遇上了,不至於什麼都不懂。”
指尖輕輕撚過一頁書,他感到一絲倦意,抬手按了按眉心。
一直用眼角餘光觀察他的況喬筱立刻抓住機會,嘟著嘴抱怨起來:“二哥,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院啊?再待下去我真的要發黴了!我想大哥和媽媽了!還有我的那幾個遊戲搭子,沒有我帶,他們這個賽季肯定上不了白金!”
她說話時,腦後枕著一個天藍色的枕頭,身上蓋的、身下鋪的,也全是同色係的天藍色。
自從院方知曉了她是市長千金的身份,不僅立刻將她轉入了設施最完備的豪華病房,還對她的各種要求百依百順,將整個房間都按她的喜好重新布置了一遍。
這間病房足有二十平米,衛浴俱全,擺放著兩張床。一張歸小丫頭,另一張則屬於況茳齊。
為了照顧妹妹,他這些天也一直住在醫院。
每到夜裡,這丫頭就會纏著他講故事。況茳齊也想不通,一個快要中考的少女,心智怎麼會忽然回到了幼童水準,居然每晚都吵著要聽睡前故事。
但他終究是疼愛這個妹妹的,從未拒絕過。
於是,在況茳齊那清澈而平穩的嗓音中入睡,成了況喬筱每晚的慣例。
原本隻能算得上關係平平的兄妹二人,在這一個禮拜裡,情誼日漸深厚。
或許是因為況茳齊將她從那場噩夢中解救出來的緣故,小丫頭現在對他格外依賴。無論是護士還是醫生,隻要踏入病房,迎接他們的永遠是她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
也隻有在況茳齊麵前,她才會變回那個活潑開朗的少女。
“快了。”況茳齊的目光落在妹妹那張鬱悶的小臉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溫和地說道,“醫生說了,再過兩天就可以拆紗布了。”
“還要兩天啊——”
況喬筱拖長了語調,帶著幾分撒嬌的意味,“就不能先回家嘛,回家也能拆的。”
“不行。”況茳齊搖了搖頭,態度堅決,“拆了紗布不代表完全康複,後續還要根據恢複情況,判斷是否需要進一步治療。如果現在就回家,萬一出現意外,耽誤了治療時機,你這張小臉可能會留疤的。”
果不其然,一聽到“留疤”兩個字,小丫頭瞬間變了臉色,小手在空中連連揮動:“那我不回了!打死我也不回了!”
看著向來無法無天的妹妹露出這副模樣,況茳齊的唇角出現了一絲笑意。
他轉頭望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衝刷出一道道水痕,將外界的景象扭曲成光怪陸離的抽象畫。
用留疤的可能暫時壓下了況喬筱回家的念頭,但他心中還有一個更主要的原因沒有說出口。
那就是,現在的家裡很亂,非常亂。
況龍津夫婦仍被扣在魔都,聽說正在接受吏部和靈能者協會的雙重調查,短時間內根本無法脫身。
而家裡唯一能主事的趙雲曉也受了傷,正在另一家醫院接受治療。
因此,如今的況家莊園,隻剩下況妙麗和況亭棲兩個小輩在勉力支撐,應付著那群想趁機往況家安插眼線的老狐狸,早已焦頭爛額。
空曠的彆墅裡,除了他們兩個,便隻剩下了老爺子。
那些堂弟堂妹們,早已被各自的父母接回了家。
他們給出的理由冠冕堂皇:待在莊園太危險了,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再有一次入侵?上次是運氣好,孩子們都在學校。可下次呢?誰敢拿自己孩子的性命去賭下一次的運氣?
平日裡看似固若金湯的況家,在這次入侵事件中,頃刻間便暴露了其內部的裂痕。
況茳齊聽說,建康那邊的支係甚至有人在串聯,要求召開新一輪的家族會議。他們宣稱況家本就發源於建康,質問為何如今要以平江況家為主家,強烈要求改變這一現狀。
然而,這個提議被況梟的一句話就給打了回去。
“老子在哪邊,哪邊就是主家。你們要是有什麼想法,就滾到我床頭來講,彆在背後搞那些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此話一出,那些藏在暗處的影子都嚇得縮回了手,在心裡咒罵著這次入侵怎麼沒把這個老不死的也一並帶走。
不過,也正是因為況梟的這次發聲,那些心思活絡的人立刻明白了過來,無論局勢如何變化,況梟依然掌握著家族的最高話語權。
而現在,況龍津的倒台幾乎已成定局。
況家,需要一位新的家主。這個人選,必然出自第二代,因為第三代還遠未成長到可以扛起大梁的地步。
況梟雖然護短,但在鐵一般的事實麵前,他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強行將況龍津再推上家主之位。他需要重新選人。
而且,是從他們之中選人。
意識到這一點後,那些人立刻想方設法地開始向況梟獻殷勤。
於是乎,況家莊園最近變得異常“熱鬨”,就連遲鈍如況亭棲都察覺到了不對勁。
今天這個叔伯送來一群自稱經驗豐富的傭人,說是要貼身伺候老爺子;明天那個叔伯又擔心老爺子吃得不合胃口,直接派來了一整個五星級酒店的後廚團隊。
為了在況梟麵前博取好感,他們甚至連帶著況亭棲、況妙麗也一並“照顧”上了。
就連醫院裡的趙雲曉,聽說病房門檻也快被那些前來探望的人踏破了。
甚至況喬筱這裡,也成了各種頂級果籃的彙集地。吃得小丫頭都圓潤了一圈,彆人住院瘦五斤,她反而胖了,體內的維生素含量怕是早已嚴重超標。
他們之所以如此賣力,也源於況梟那句霸道宣言背後透露出的信息。
所有人的心裡都在犯嘀咕:這個老家夥都快進棺材了,怎麼還這麼大的底氣?
有些人回想起況梟年輕時的種種“惡名”,深知他手段繁多,且極善藏拙,你永遠也摸不清他手裡究竟還捏著多少張牌。
說不定,這次就是老家夥故意設下的一個局。
他想借此機會,在況家內部來一次大清洗,把那些落井下石、心懷鬼胎的家夥一次性清理乾淨。
這種事況梟以前就乾過一次,建康況家就是那場清洗的祭品,從此淪為支係。
彆看大家都姓況,可一旦動起手來,彼此都是朝著置對方於死地的目的去的。
當年死在況梟手裡的人不計其數,恨他入骨的也比比皆是。
若非他曾是內閣大臣,地位尊崇,又有況龍津三兄弟在側翼護持,恐怕早就有亡命徒拚著一死,也要取他這個“普通人”的性命。
當然,也有頭腦清醒的人,他們同樣渴望複仇,但“況梟變成普通人”這個消息本身就透著一股不尋常。
也不知道是誰最先把這個說法傳出來的。
他們甚至懷疑,這根本就是況梟本人故意放出的誘餌。
不得不說,這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況龍津的想法沒有錯,無論平江況家陷入何種境地,隻要況梟一天不死,這個家族就一天不會倒。
“哥哥,時間不早了,我困了,你給我講故事吧,就昨天那個沒講完的。”況喬筱眨動著大眼睛,看著況茳齊。
況茳齊有些無奈地回答:“其實我已經講完了,隻是你聽到一半就睡著了。”
“我不管。”況喬筱開始撒嬌,“那你就從我睡著的地方重新講嘛。”
“好吧。”況茳齊點了下頭,得益於他過人的記憶力,他清晰記得小丫頭是在哪一段劇情中斷的,於是直接開口接了下去。
“欸欸欸?”
結果,他才起了個頭,就被況喬筱出聲打斷,“我好像沒聽到這裡吧?哥,要不你還是從頭開始講吧。”
況茳齊這才想起,況喬筱的記憶力遠不如他,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健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