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在況茳齊平穩的講述聲中,況喬筱漸漸墜入了夢鄉。
確認她睡熟之後,況茳齊站起身,伸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
他拿起那本厚重的書,關掉了病房裡的台燈,然後搬了張椅子來到門外,借著走廊的光線繼續閱讀。
況喬筱有個習慣,睡覺時身邊不能有光,剛入睡時還沒反應,過一會兒就會在夢囈中含糊地要求關燈。
況茳齊了解她這個怪癖,而他自己又沒打算這麼早休息。
自從意識到時間的緊迫,他開始強迫自己適應“達芬奇睡眠法”,一種多階段的休息模式。
每閱讀四個小時,便合眼十五分鐘,以此來換取更多清醒的時間。
這種睡眠方式並非人人適用。
但況茳齊經過幾次嘗試後發現,自己的身體完全能夠接受,這或許與他本身就極為規律的作息有關。
當他需要入睡時,幾乎不需要任何醞釀,便能沉入睡眠,整個過程精準得如同機械。
因此,彆人或許會擔心十五分鐘裡光是入睡就要花去五分鐘,導致實際睡眠時間嚴重不足。
況茳齊則完全沒有這種顧慮。
他隻需要設定一個鬨鐘,時間一到,便能準時醒來。
如此一來,他每天可用的時間憑空多出了許多。
不過,打盹終究無法完全替代正常的睡眠。
況茳齊清楚,若是休息不足,腦細胞會陷入混亂,思維能力和記憶力都會下降,反而得不償失。
所以,當真正的困意湧來時,他從不強撐,會順應身體的本能去睡覺。
達芬奇睡眠法必須因人而異,即便能夠適應,也需要根據自身的條件做出調整。
坐在走廊裡,不時有護士從他身邊經過。
“小夥子,又在看書啊?”一位上了年紀的護士笑著搭話。
她們這幾天已經習慣了況茳齊的存在,夜班時甚至會討論起他,尤其是幾個年輕的女護士,常常聊著聊著就麵色緋紅。
“嗯。”況茳齊抬起頭,對她禮貌地頷首。
“外麵冷不冷?要不要我去給你拿條毯子?”她眼角餘光瞥見護士站裡,一個後輩正拿著毯子朝自己比劃手勢,立刻明白了意思。
“如果可以的話,謝謝。”況茳齊沒有拒絕,他確實感到了一絲寒意,尤其是膝蓋的位置。
片刻後,一個年輕的女護士被同事們從護士站裡推了出來,手裡拿著一條毛毯。
她像隻受驚的小鹿,踮著腳尖走到況茳齊身旁,臉頰紅得厲害,聲音輕若蚊蚋:“給,給你!”
況茳齊的視線從書頁上移開,看了她一眼,伸手接過毯子:“謝謝。”
說完,他便又垂下頭,注意力重新回到了書本上。
過了一會兒,他察覺到那個女護士還站在原地,便抬頭問道:“還有彆的事嗎?”
“沒,沒事。”
那女護士如同受驚的兔子,身體一顫,站得筆直。
見況茳齊再次低頭看書,她心裡湧上一陣說不清的滋味,有些狼狽地轉身回了護士站。
“你怎麼不跟他多說兩句啊!”要好的同伴替她著急。
“我,我……”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隻能化作一聲歎息,“感覺……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看的那本書,上麵的字我每個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就完全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是讓你去談感情!又不是讓你拜師學藝!難道你跟他講醫學術語,他還能聽懂不成?”
“這你還真彆說。”這時,一位負責照料況喬筱的年長護士插話了,“他還真就懂。前幾天我錯把生理鹽水拿成了葡萄糖,他當場就把我叫住了,把我犯的錯一條條指出來,語氣平靜,但比罵人還讓人害怕。我本來還想反駁,可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在理,我一句都接不上。”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
“你怎麼沒跟我們說過?”
“這麼丟人的事,我難道要到處去宣揚嗎?”
“算了算了。”先前那個恨鐵不成鋼的護士勸道,“聽起來脾氣也不怎麼樣,小莉,這種男人還是彆想了。”
“我倒覺得他那樣很有擔當,要是我弟弟被人輸錯了液,雖然不至於出大問題,但我肯定也會發火的。”叫小莉的年輕護士小聲反駁,手指無意識地繞著衣角。
“你……”同伴被她氣得說不出話,“真是沒救了你!”
護士站裡彌漫著年輕女孩特有的氛圍,後半夜在悄無聲息中降臨。
站裡的燈光暗了幾盞,兩個護士趴在桌上打盹。
況茳齊依舊坐在病房門口,一頁一頁地翻動著書頁。
“叮咚……”
豪華病房內的掛鐘響了十二下,宣告子夜的到來。
況茳齊的眉頭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
他合上書本,站起身,拿著毛毯走向護士站,輕輕拍醒了其中一個護士。
那人正是小莉。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睡眼惺忪間,仿佛看到了一個溫柔的幻影。
緊接著,肩膀上傳來一陣暖意,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傻笑。
她聽到對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繼續睡吧。”
於是,她便聽話地重新趴了下去。
況茳齊鬆開手,將毛毯妥帖地披在她的肩上。
然後,他轉身走進護士站,腳步沒有絲毫停頓,徑直進入了更衣室,拿起一件寬大的男護士服換上。
今天是十一月的最後一天。
根據他掌握的信息,這家醫院所有的監控錄像,都會在午夜十二點十分前完成數據清理。
留給他的時間,隻有短短的十分鐘。
換上一身護士服,尺寸稍微有些不合身,但況茳齊的神態卻無比自然。
他沒有耽擱片刻,乘電梯直上五樓。
電梯門開啟,牆壁上的科室標牌中,有一塊寫著“燒傷科”。
寂靜的走廊裡,隻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在回響。
風從走廊儘頭的窗戶吹來,帶著夜晚的涼意。
他推開一間病房的門,裡麵有三張病床。
床上的人都在熟睡,全身包裹著白色的紗布,如同三具沉默的人形。
況茳齊從口袋裡取出一支針筒。
針筒裡是空的,沒有注射任何藥劑,隻有空氣。
他走到其中一張病床旁,靜靜地注視著那張被紗布包裹的麵孔。
兩條紗布的縫隙間,一雙眼睛緊緊閉合著,眼球在皮下輕微地轉動,顯示著正處於深層睡眠之中。
儘管如此,況茳齊卻仿佛能看透那層薄薄的眼皮,看到底下那抹熟悉的暗藍。
他永遠不會忘記這雙眼睛。
這雙眼睛早已化作烙印,刻在他記憶的最深處。
所以前幾天,他替小丫頭買衛生巾,在樓下便利店裡隻是不經意的一瞥,就認出了他。
那個他日思夜想,做夢都想親手了結的人,竟然也住進了這家醫院。
並且,正處於一個前所未有的虛弱期。
至於對方是如何受的傷,他毫不在意。
他隻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取走這個人的性命,不計任何代價。
況茳齊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他拿起對方那隻燒傷程度最輕的手。
針尖在燈光下沒有折射出任何光芒,它精準地對準了皮下的那條青色靜脈。
他緩緩地,將針筒裡的空氣,一點一點地推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