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當時難道就不怕殺錯人嗎?”
若乾年後的一場遲來審判,整個凰明最負盛名的一位律師對況茳齊好奇地問道。
聽眾席上列坐著軍方要員,亦有靈能者協會的高層,更有況茳齊的直屬部下與摯友親人。
不止於此,整個凰明的目光都彙聚於此,聆聽這位凰明史上最年輕少將親口敘述他當年的心路曆程。
所有人都清楚,他以狠辣決絕的行事風格而聞名。
取人性命對他而言,不過是尋常之事。
可是,那時的他僅僅十六歲,一個可以用手無縛雞之力來形容的少年。
病床上那個被後世稱作“打開潘多拉魔盒”的男人,即便在沉睡,即便身負重傷,其存在的份量也足以壓垮常人的心智。
一個剛入高中的少年,如何能夠斷定自己所殺之人罪有應得,並決然地付諸行動?
“絕無可能錯。”
況茳齊的腰背挺得筆直,千斤重的鐐銬加身,也未能讓他彎折分毫。
他的語氣平淡,視線卻有些遊離,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了十年前那個寒冷的秋夜。
是的。
他不可能殺錯。
但這份確信,是屬於未來的。
要等到警察為這位在夢中慘死的老人尋親未果,不得已進行顱骨複原以確認其身份時,才驚覺他竟是金雞湖殺人案與湖星醫院大火的始作俑者。
直到那時,況茳齊才能真正地確定,他所殺之人,死不足惜。
而在那個當下,驅使他的,是幾近衝垮理智的憤怒與仇恨,以及對自己記憶力的一種偏執自信。
正是這些,讓他做出了那個看似草率的決斷。
來,讓我們將時間的指針撥回那個淒風籠罩的夜晚。
隨著空氣被一分一毫地注入對方的靜脈,況茳齊心頭那塊沉重堅硬的鬱結,似乎也隨之寸寸軟化。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正緩緩消退。
他垂落的那隻手不自覺地收緊成拳,又在下一個瞬間慢慢舒展開來。
他的麵容依舊平靜無波,胸腔裡的心跳卻如擂鼓般急促。
他望著對方嘴唇的顏色由正常轉向青紫,眼前浮現的卻是於軍那張憨厚樸實的臉。
他想起於軍時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嗨,要是我那還沒出世的娃以後能有你一半出息,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死也瞑目了。
況茳齊想,他一定會瞑目的。
他已經為於軍那個出世僅兩周的孩子規劃好了一切。
從幼兒園到小學,從初中到高中,隻要那個孩子能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於家必然會走出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大學生。
隻是,那份光耀門楣的未來,於軍真的還能看見嗎?
思及此,況茳齊的腦海裡又回響起班主任吳景澄那句老生常談的話:“要多讀書,讀好書。”
“老吳。”
這是況茳齊第一次這麼稱呼吳景澄,也將是最後一次。
“隻剩下你的仇,還沒報了。”
此刻的況茳齊尚不知曉,海棠高中的“蟲洞事件”同樣是拉蘇爾一手策劃的陰謀。
這個事實,他要在若乾天後才能從電視新聞上得知。
倘若他此時便已悉知一切,絕不會讓拉蘇爾以這樣平靜無聲的方式告彆世界。
“如果條件允許。”
在若乾年後的軍事法庭上,況茳齊抬起眼,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用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口吻宣告:
“我當時一定會把他碎屍萬段。”
他說出這句話時,語調平常得仿佛在討論如何切割一塊血肉淋漓的牛排,那口潔白的牙齒,似乎能嚼碎世間萬物。
在場的所有人,都因他這句話而感到一陣源自脊髓的寒意。
那時的他,早已用無數的鮮血為自己的暴戾與狠辣寫下了最為濃重的注腳。
沒有人會懷疑他話語的真實性,他們甚至相信,他實際的手段隻會比言語描述的更加殘酷。
他慢條斯理地拔出針尖,伸手探向拉蘇爾的鼻下。
在確認再無氣息之後,他以一種一如既往的沉靜姿態離開了這間病房。
他的舉止,仿佛隻是一個醫生前來巡視患者的病情,那般風輕雲淡,那般習以為常。
他乘坐電梯回到護士站,步入更衣室,將那件護士服抖了抖,重新掛好。
順帶著,他在旁邊的洗手池裡洗去了針管上可能留下的痕跡,擦乾後將其丟進了垃圾桶。
然後,他像是無事發生一般,拿起凳子上的書,回到豪華病房的門外坐下。
牆壁掛鐘上的時間顯示為“十二點零八分”,他甚至還多出了兩分鐘。
病房內沒有一絲光亮,況茳齊摸黑走到自己的床邊,和衣躺下。
前後沒有超過十秒,他便進入了夢鄉。
終結拉蘇爾的性命,並未給他帶來任何精神上的負擔。
甚至,他這一夜的睡眠質量遠勝過往幾日,或許是由於一樁長久的心結終於得以解開。
第二天,太陽照常升起。
拉蘇爾的死,並未在醫院裡引起多大的波瀾。
醫生們將其判斷為自然死亡。
這主要是因為拉蘇爾的外貌實在太過蒼老。
再加上他本身就遭遇了極其嚴重的燒傷,任何人都覺得,他沒能熬過某個夜晚,是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