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行回頭看向方正禮。
“聖人,他們想回家,我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我愚鈍,請聖人教我如何回複?”
方正禮張著嘴,一塵不染的白袍與連日來沒睡過一個好覺,整個人灰頭土臉的陳行形成鮮明對比。
他,他也說不出來。
“你的那位弟子,河中道的總檢跟我說過,隻要夠強,所有人就得挖空心思的去猜你的想法,你想到的東西,他們都能雙手奉上。”
陳行望著蹲在田埂上的老頭兒,沙啞道:“你如今,是聖人。就連皇帝都得去猜你的想法。甚至於連我這個親眼見證你是如何證道的人,有時候也開始搖擺不定。
剛剛法場上,驍勇侯把所有事都安排的妥妥當當,我隻需點個頭,事情就算完了。
可事情真的完了嗎?
我問我自己,可隻見到丹田真氣從未平息哪怕一刻!”
清明真氣激蕩周身,望著那一身白袍,殺意正盛。
方正禮木訥抬頭,又默默低下。
見此,陳行哈哈大笑,“原來你還真有放了曹閭一馬的心思在?!”
鏘!
霜刀出鞘,陳行幾乎是吼出來,“此時我見聖人,如仇似寇!”
說罷長刀帶起刀芒,狠狠斬去。
凶烈無比的刀芒劈砍而來,方正禮頭上也隻是浩然氣輕撫,便將這一刀化作田間涼風,再無一絲鋒銳之意。
遠處,曹彧見到這一幕,瞳孔震顫不止。
他聽不見二人說了什麼,卻能看見這劈聖一刀。
“陳行……瘋了?”
然而接下來聖人震怒的一幕沒有出現,他隻覺得眼前清風灌眼,模糊一片。
“我五十七,仍然孑然一身。”
方正禮抱著頭,如同那日罪營前,見龍驤衛李忠良被懟的啞口無言,聽到百姓哀嚎隻能蜷縮一處,跟個鵪鶉似得。
“那時候我知道很多人都看不起我,肆意嘲笑我,甚至折辱我,可我不在乎。”
“那時候我想著這輩子就看書讀書就這樣過去就好了……”
“然後阿梓來了。”
“她的年紀都夠當我孫女了,我到現在也忘不了見她的那一幕,大紅大紅的衣裳,就她一個人,我攔著門不讓她進,她就拿著匕首往脖子上紮,那血就那麼一下子流出來……”
“在京都那些年,她跟著我受了很多委屈,可她從來沒有埋怨過一句。
鄰裡的小兒罵我老書呆,她那麼溫軟的性子抄起棍子就去追。
有人想占我好不容易種出來的菜園,她能叉著腰跟人家對罵一整天。
後來我有了大儒的聲名,日子漸漸好起來,可我哪裡懂得什麼人情世故,這些都是阿梓一點點教我。
她跟我說,實在分不出彆人說的是客套還是真話,就要看人的眼,眼睛不會說謊。
可我看了她這麼多年,我讓她不要喊我夫君這麼多年,可她每次還是喊我這個糟老頭子夫君。
那眼睛裡,我見到的隻有笑。
阿梓命不好,攤上這樣的家,這樣的父,可我即便有名無實,也聽了阿梓喊了這麼多年的夫君啊……
她從來不提曹家,也不讓我提,要不然真會一天不給我飯吃。
可我知道,她是惦念的……”
“這事不知道誰讓阿梓知道了,她托人給我帶來一句話。
阿梓讓我做對的事。”
方正禮抬頭,淚流滿麵。
“我發誓當一輩子好聖人,可現在就容我徇私這一次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