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鎏金蟠龍香爐中青煙嫋嫋,卻驅不散殿中凝重的氣氛。老皇帝獨坐龍案前,指尖反複摩挲著一封密奏。這是三日前六皇子方雲從北疆送來的,字跡工整如刀刻,與記憶中那個怯懦的六皇子判若兩人。
燭火搖曳間,皇帝的目光落在密奏中一段話上:"...兒臣已查獲李氏與胡人往來密信三十七封,其中八封涉及東宮印鑒。鐵壁城存糧可支三月,然胡人動向詭譎,建議增調河西騎兵牽製其左翼..."
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皇帝心上。他緩緩起身,踱至窗前。夜色中的皇城寂靜無聲,但他的內心卻翻湧著驚濤駭浪。
"方雲..."皇帝喃喃自語,眼前浮現出十二年前那個雨夜。雲妃宮中那場蹊蹺大火後,十歲的方雲跪在焦土前,任憑宮人如何勸說都不肯起身。那時他以為這孩子是悲痛過度,如今細想,那雙漆黑眸子裡藏著的,分明是與年齡不符的死寂。
"隱忍..."皇帝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還是說,朕從來就不曾看清過這個兒子?"
他轉身走向殿角懸掛的北疆輿圖,指尖劃過鐵壁城的位置。方雲這封密奏最令他心驚的,不是查獲東宮罪證的大膽,而是對軍務民生的精準把控——何時開倉平抑糧價,何處設伏可斷胡人補給,甚至連城中富戶可征用多少存糧都計算得清清楚楚。這般老練,絕不是一個長在深宮的皇子該有的見識。
"影衛。"
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跪在殿中。
"六皇子在北疆,可接觸過什麼特彆的人?"
"回陛下,除了趙元朗,隻有個叫柳如意的女子常伴左右,似是柳相之女。"
皇帝瞳孔微縮。柳文淵這個老狐狸,竟早早就把寶押在了方雲身上?他忽然想起半月前柳相那份看似平常的請安折子,其中特意提到"皇子曆練當知民間疾苦"——現在想來,字字都是試探!
"繼續盯著。"皇帝沉吟片刻,"特彆是那個方雲,朕要知道他的一舉一動。"
**此刻的北疆,黑雲壓城。**
方雲站在鐵壁城最高的望樓上,玄色披風在狂風中獵獵作響。他手中剛剛接到影閣密報:"兀朮集結十萬鐵騎,渾邪部、烏桓部皆降,前鋒已至五十裡外。"
"終於來了。"方雲輕聲自語,目光投向遠處地平線上漸漸升起的塵土。
趙元朗快步登上城樓,臉色凝重:"殿下,探馬來報,胡人前鋒已到三十裡外!"
方雲沒有回頭,將密報遞給他:"不是三十裡,是五十裡。你的探馬看到的,隻是他們的先鋒部隊。"
趙元朗接過密報,臉色頓時煞白:"十萬...這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方雲冷笑,"兀朮這次是傾巢而出。你看——"
他指向遠方:"塵土分三路,中軍厚重,兩翼輕快。這是典型的鉗形攻勢。"
突然,地麵開始微微震動。起初隻是細小的沙粒在城牆上跳動,隨後整個城牆都開始顫抖。遠處傳來悶雷般的聲響,那是十萬鐵騎同時奔騰的動靜。
"來了!"城頭守軍一陣騷動。
隻見地平線上,黑壓壓的騎兵如潮水般湧來。最前排的胡人騎兵清一色著玄鐵重甲,馬鞍旁懸掛著猙獰的狼頭盾。中軍大旗上,金色狼頭在陽光下閃耀刺眼的光芒。
"報——!"探子連滾帶爬地衝上城樓,"左翼渾邪部全是雙馬騎兵,右翼烏桓部帶著投石機!中軍...中軍有攻城車!"
趙元朗扶著城牆的手指微微發白:"殿下,城中可用之兵僅兩萬八千..."
方雲沒有回答,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胡人軍陣。當鏡頭定格在中軍那杆金色狼旗時,他忽然輕笑:"看見了嗎?兀朮把嫡係擺在最前,降部卻放在兩翼。"
副將急道:"這分明是要用降部消耗我們!"
"不。"方雲放下望遠鏡,眸子裡閃過一絲冷光,"他怕降部臨陣倒戈,所以讓嫡係在後麵督戰。"
他突然指向胡人左翼:"渾邪部的旗幟比中軍落後半個馬身,右翼烏桓部的陣型鬆散——傳令,把火藥全部埋在西麵荒漠。"
"殿下!那是我們最後的..."
"照做。"方雲轉身時披風揚起,露出腰間一枚刻著"影"字的玄鐵令牌,"今夜子時,我要送給兀朮一份大禮。"
城下忽然傳來騷動。幾個胡人騎兵馳到箭程之外,將幾個血淋淋的包裹拋在地上——那是前日派出去的斥候的首級。
"趙元朗!"胡人將領用生硬的官話吼道,"獻城投降,饒你全城性命!"
方雲搭箭拉弓,動作行雲流水。破空聲響起,三百步外的胡將應聲落馬,眉心插著的羽箭尾羽仍在震顫。
"告訴兀朮。"方雲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城頭,"想要鐵壁城,拿十萬胡虜的頭顱來換。"
夕陽西下,胡人大軍開始在城外三裡紮營。數以萬計的營火連綿如星河,攻城車猙獰的輪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
方雲望著那片死亡之海,輕輕摩挲著袖中的暖玉。這枚玉,是今早才收到的——來自養心殿的賞賜。
"父皇..."他唇角微揚,"您也在看著這一幕吧?"
而此時遠在京城的養心殿內,皇帝正對著北疆輿圖出神。案上放著方雲最新送來的密報,上麵隻有簡短的八個字:
"十萬胡騎,兒臣當之。"
字跡從容不迫,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皇帝緩緩起身,走到殿外。夜空中,北鬥七星格外明亮。
"傳旨。"他對著夜空輕聲道,"命河西節度使整軍待發。"
這場父子之間的無聲博弈,才剛剛開始。而北疆的烽火,已經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