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把銀狼穀的斷壁染成金紅色時,初阮芊蹲在穀口的山坡上,看著手裡的狼尾草出神。草穗毛茸茸的,被風一吹就輕輕搖晃,像無數隻小狼的尾巴在擺動——初艾特倫說,這裡埋著銀狐族的族人,每到春天,就會冒出成片的狼尾草,像是白狼族在以另一種方式守護著他們。
“在想什麼?”初艾特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帶著清晨的微涼。他手裡拎著隻野兔,是今早剛打的,皮毛還帶著點溫熱,“銀鈴說要烤著吃,讓我問問你要不要抹點月露草汁。”
初阮芊回頭,看見他臂彎的盟約痕在陽光下泛著銀光。那些狐尾紋路似乎又清晰了些,紅得像血,與狼族圖騰纏繞著,像兩條相依為命的藤蔓。“我在想,當年銀狐族站在這裡的時候,是不是也看著這些狼尾草?”
初艾特倫在她身邊蹲下,把野兔放在一旁,伸手掐了根狼尾草,在指尖轉著圈:“我母親說,銀狐族的祭司會占卜,他們早就算出教廷會圍剿,卻還是選擇留在這裡。”他頓了頓,把狼尾草湊到鼻尖聞了聞,“祭司臨終前說,狼尾草的根會紮進我們的骨血裡,隻要根還在,兩族就不算真正分開。”
初阮芊忽然注意到,他掐狼尾草的指尖沾了點泥土,泥土裡混著細小的紅色絨毛——是銀狐族的毛。她想起密道石壁上的刻痕,想起血池裡相融的血,忽然明白有些東西確實從未分開,隻是換了種方式存在。
“銀鈴呢?”她問,目光掃過山坡下的營地。狼崽們正圍著塊平整的石板打鬨,最小的雪團被壓在底下,發出奶聲奶氣的抗議,卻沒看見銀鈴的身影。
“在那邊。”初艾特倫朝山坡另一側揚了揚下巴。初阮芊望過去,隻見銀鈴蹲在一棵老槐樹下,正用爪子在地上刨坑,坑裡放著些野果和鮮花,像是在做什麼儀式。
“她在給族人上供。”初艾特倫解釋道,“銀狐族有個習俗,每次找到安身的地方,都要給逝去的族人擺些他們愛吃的東西,說這樣他們就不會孤單。”
初阮芊站起身,拍了拍裙擺上的草屑:“我們過去看看吧。”
走近了才發現,銀鈴刨的坑裡不僅有野果,還有串用狼牙做的項鏈——是初艾特倫昨天從密道裡找到的,據說屬於銀狐族的最後一任族長。此刻項鏈被陽光照著,泛著溫潤的光,與銀鈴胸口的疤痕遙遙相對。
“阮芊姐,你看這個。”銀鈴抬頭時,赤紅色的瞳孔裡閃著水光,“我母親說,戴上狼牙項鏈,就能感覺到白狼族的守護。”她抓起項鏈,小心翼翼地戴在脖子上,動作虔誠得像在完成某種神聖的儀式,“你看,它和我的疤很配吧?”
初阮芊看著她胸口的疤痕。那道淺粉色的印子在陽光下似乎也泛起了微光,邊緣隱約有銀色的紋路在遊動,像是在往盟約痕的方向生長。“很配。”她輕聲說,“等它變成真正的盟約痕,我們就把它刻在密道的石壁上,讓後來的人也能看見。”
銀鈴用力點頭,尾巴興奮地晃著,不小心掃倒了旁邊的野果籃。滾落的山莓在草地上沾了點露水,紅得像顆顆小血珠,讓初阮芊忽然想起母親玉佩裡的畫麵——銀狐族的族人倒在血泊裡時,身邊也散落著這樣的山莓,是他們最後一次為白狼族的幼崽采摘的。
“我去撿柴。”初艾特倫忽然開口,拎起野兔往樹林走去。初阮芊看著他的背影,發現他走得很慢,像是在刻意給她們留出空間——有些話,或許確實更適合在女孩子之間說。
“阮芊姐,”銀鈴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有點涼,“你說……我們能贏嗎?”她的聲音很輕,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審判長跑了,教廷還有那麼多人,我們隻有三個……”
初阮芊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她手腕的狼爪痕與銀鈴胸口的疤痕在陽光下呼應著,像兩顆跳動的心臟。“你看這些狼尾草,”她指著山坡上成片的草穗,“它們去年被野火燒過,冬天又被大雪埋了三個月,可春天一到,還是長得這麼好。”
她蹲下身,抓起一把泥土,泥土裡的紅色絨毛粘在指尖,帶著點溫熱的觸感:“有些東西比教廷的刀更堅韌。就像這草的根,就像我們的盟約痕,隻要還在,就不算輸。”
銀鈴的尾巴慢慢垂下來,輕輕掃過初阮芊的手背,像在安慰,又像在回應。“我母親說,銀狐族的尾巴能儲存靈力,等攢夠了,就能幫白狼族做件大事。”她忽然笑了,赤紅色的瞳孔亮得像兩顆小太陽,“我的尾巴雖然斷了,但靈力還在,以後我幫你們打架,肯定不比初艾特倫差!”
初阮芊被她逗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耳朵:“好啊,到時候我們三個一起,讓教廷知道,兩族的盟約不是刻在石頭上的空話。”
說話間,初艾特倫抱著捆柴火從樹林裡出來,臂彎裡還夾著束月露草。他看見她們在笑,腳步頓了頓,耳根悄悄泛紅,卻還是大步走過來,把月露草遞給初阮芊:“銀鈴說這個抹在烤肉上好吃。”
銀鈴立刻從坑裡跳出來,搶過月露草就往石板那邊跑:“我去處理!你們快把野兔剝了!”跑了兩步又回頭,赤紅色的尾巴高高翹起,“對了,雪團剛才把你的月露草花環弄散了,我再給你編一個!”
初阮芊看著她的背影笑出聲,轉頭時,撞進初艾特倫的目光裡。他淺金色的眼瞳裡映著成片的狼尾草,像落滿了細碎的星光,臂彎的盟約痕在光線下輕輕顫動,仿佛在訴說著什麼。
“她好像不怕了。”初艾特倫低聲說,聲音裡帶著點釋然。
“是我們都不怕了。”初阮芊糾正道,指尖輕輕碰了碰他臂彎的盟約痕。那裡的溫度順著指尖傳來,像一股暖流,淌進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初艾特倫忽然抓住她的手,往山坡深處走去:“我帶你去個地方。”
山坡背麵藏著個小小的山洞,洞口被藤蔓遮掩著,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初阮芊跟著他鑽進去,聞到一股淡淡的鬆脂香——洞裡堆著些乾草,牆角放著個破舊的陶罐,罐口插著束乾枯的月露草,顯然是有人長期住過的痕跡。
“這是我母親當年住的地方。”初艾特倫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她從冰窖逃出來後,就躲在這裡,每天晚上都會去穀口看看,看有沒有銀狐族的人活下來。”
他從陶罐裡掏出個布包,打開一看,裡麵是些零碎的東西:半塊銀狐族的玉佩,上麵刻著個小小的狐狸頭;一根磨損的狼牙棒,顯然是白狼族的武器;還有幾張泛黃的獸皮,上麵用炭筆畫著兩隻手交握的圖案,一隻帶著狼爪,一隻帶著狐毛。
“這是……”初阮芊的指尖撫過獸皮上的圖案,忽然想起密道裡的盟約刻痕。
“是兩族的孩子們畫的。”初艾特倫拿起那張獸皮,指腹摩挲著交握的手,“我母親說,當年狼族和狐族的幼崽總在一起玩,會把彼此的印記畫在獸皮上,說這樣就能永遠在一起。”
初阮芊看著那些歪歪扭扭的圖案,忽然覺得眼眶發燙。她想起狼崽們圍著銀鈴打鬨的樣子,想起銀鈴給雪團舔毛的溫柔,原來有些羈絆從來不需要刻意維係,就像狼尾草的根,在看不見的地方早已緊緊纏繞。
“我們把這些帶回去吧。”她把獸皮小心翼翼地折好,放進懷裡,“等打敗教廷,就把它們掛在祭壇的月核石旁,讓所有人都知道,兩族的孩子是怎麼相處的。”
初艾特倫點頭,拿起那半塊銀狐族的玉佩,遞給她:“這個你收著。”玉佩的邊緣很光滑,顯然被人摩挲了無數次,“我母親說,它和你母親的玉佩原本是一對,合在一起,就能召喚兩族的守護靈。”
初阮芊接過玉佩,與自己懷裡的狼頭玉佩放在一起。兩塊玉佩剛一碰觸,就發出淡淡的金光,銀狐與銀狼的圖案在光中交疊,像在完成一場跨越百年的相擁。
山洞外傳來銀鈴的呼喊聲:“烤肉好啦!再不來就被狼崽們搶光啦!”
初艾特倫拉起她的手,往洞外走去。陽光穿過藤蔓的縫隙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初阮芊手腕的狼爪痕與他臂彎的狐尾紋在光中呼應著,像兩朵並蒂而生的花。
山坡上,狼崽們正圍著石板打鬨,銀鈴舉著塊烤得金黃的兔腿,看見他們出來就高高舉起:“快來!我抹了月露草汁,可香了!”
初阮芊走過去,接過兔腿時,指尖不小心碰到銀鈴的手腕。那裡的皮毛下,一道淡淡的銀色紋路正在慢慢浮現,像條細小的狼尾草,往胸口的疤痕延伸——盟約痕,果然在生長。
“你看!”銀鈴也發現了,興奮地舉起手腕,赤紅色的瞳孔裡閃著光,“它長出來了!它真的長出來了!”
初艾特倫咬了口兔腿,看著銀鈴手腕的紋路笑了。他臂彎的盟約痕似乎感應到了什麼,銀光更亮了些,狐尾紋路輕輕顫動,像在回應著遠方的呼喚。
初阮芊抬頭,望向穀外的遠方。那裡的天際線有些模糊,像是有烏雲在聚集——審判長不會善罷甘休,教廷的大軍或許正在趕來的路上。但此刻,她看著山坡上成片的狼尾草,看著身邊交疊的身影,忽然覺得那些烏雲根本不算什麼。
狼尾草的根紮在土裡,盟約的根紮在心裡。隻要根還在,就總有破土而出的一天。
風穿過穀口,吹得狼尾草沙沙作響,像無數隻手在輕輕搖晃,又像無數個聲音在低聲訴說著什麼。初阮芊低頭,看著胸口的兩塊玉佩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忽然明白,屬於他們的故事,從來不是孤軍奮戰——那些埋在土裡的魂,那些刻在石上的痕,那些長在血裡的印,都在陪著他們,一起走向未來。
雪團忽然跳到初阮芊的肩頭,用毛茸茸的尾巴掃她的臉頰。她笑著把它抱進懷裡,抬頭時,看見初艾特倫和銀鈴正看著她,眼裡的光比朝陽還亮。
“吃完烤肉,我們去密道把獸皮掛起來吧。”初阮芊說,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好!”銀鈴立刻響應,尾巴晃得像朵盛開的花。
初艾特倫沒說話,隻是朝她伸出手。初阮芊握住他的手時,感覺他臂彎的盟約痕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像是在說“我們一起”。
狼尾草在風中輕輕搖晃,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遠處的烏雲還在聚集,但穀口的陽光卻越來越亮,仿佛在預示著,總有雲開霧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