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裡的黑霧在黎明前漲成了海。
李瑤站在穀口,鼻尖縈繞著腐葉與鐵鏽混合的腥氣,逆藤從袖中鑽出來,細須在她手背上輕輕顫——這是靈植示警的信號。
湯凜的玄色大氅被風掀起一角,他握著她的手腕,指腹抵在她脈搏上:"心跳太快。"
"是興奮。"李瑤扯了扯嘴角,目光落在前方突然顯形的青石碑上。
那碑像是從黑霧裡生出來的,石麵爬滿龜裂,刻著的八個古字被夜露浸得發亮:"凡入此地者,須以本心為契。"
她的指尖剛觸到"契"字,掌心突然發燙——是母親留下的鑰匙在發燙。
記憶碎片像被石子驚起的魚群,倏地竄過腦海:前世某個雪夜,恩師握著同樣的鑰匙,在她耳邊說"瑤兒最懂我",而她當時望著他袖中爬出的紫紋傀儡,第一次生出寒意。
"李姑娘?"隨行的弟子小竹輕聲喚她。
李瑤回神,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退後半步,後背抵上湯凜的胸膛。
他的體溫透過衣料滲進來,像團燒得正穩的炭:"怕?"
"怕的是他們藏得不夠深。"李瑤反手扣住他的手腕,鑰匙在掌心烙出紅印,"走。"
黑霧裹著他們的腳腕往穀裡淌,每走十步,幻境便翻湧一次。
第一次是李瑤被前男友推下懸崖的場景,碎石擦過她耳際時,湯凜的劍已架在她頸側——不是威脅,而是用冰涼的劍刃刺醒她:"假的。"第二次是湯家老夫人摔碎她送的靈植盆栽,碎土裡爬出無數紫紋傀儡,逆藤突然暴長,將那些幻象絞成齏粉,李瑤這才發現自己額頭已滲出冷汗。
"他們在試探。"湯凜抹掉她鬢角的汗,劍鞘敲了敲她腰間的鑰匙,"這東西在引路。"
大殿的門是從黑霧裡"長"出來的。
朱漆斑駁,門環是兩條交纏的蛇——命契盟的標誌。
李瑤推開門的瞬間,腥甜的血氣撲麵而來,殿中懸浮的命契之心像顆被剝了殼的心臟,表麵爬滿紫紋,每跳動一次,李瑤體內的契約之力便翻湧一次,像有無數螞蟻在啃她的骨頭。
"彆過去。"湯凜拽住她的衣袖,聲音發沉,"你身上的契約在共鳴,這東西......"
"是它在吸我的契約之力。"李瑤咬著唇,看著自己手腕上若隱若現的紫紋——那是她與湯家簽訂替身婚約時留下的契印,此刻正隨著命契之心的跳動泛著紫光,"我娘的鑰匙在發燙,說明這就是她要我找的東西。"
她甩開湯凜的手,一步步逼近命契之心。
離它三尺時,契約之力突然如沸水般炸開,她踉蹌著扶住石桌,指節泛白:"原來......他們是要把所有替身的契約之力......"
"融合成命源。"
熟悉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李瑤抬頭,看見命契之心的紫光裡浮出一道身影——鶴發童顏的老者,腰間掛著與她手中相似的鑰匙。
那是她前世的恩師,是手把手教她馴靈植的人,也是在她拒絕用靈植培育傀儡時,將她推下忘川的人。
"瑤兒,你看。"老者的指尖劃過命契之心,紫紋裡浮現出無數畫麵:湯家替身們被抽乾靈氣的屍體,陳三自爆前扭曲的臉,甚至還有她前世墜崖時,恩師站在崖頂冷笑的模樣,"隻要融合足夠多的契約之力,我就能重塑命源,讓所有人都永遠困在自己的執念裡......包括你。"
李瑤想退,卻發現雙腳像被釘在地上。
命契之心的紫光裹住她的手腕,契約之力順著血管往心臟鑽,痛得她眼前發黑。
恍惚間,她聽見湯凜的聲音在耳邊炸響:"李瑤!"
可那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輕。
她看見前世的自己跪在忘川邊,恩師的聲音混著水聲傳來:"你怪我?
若不是你執意要救那負心漢,我何須......"
"不。"李瑤突然笑了,血從嘴角溢出來,"我怪的是,前世沒看清你這張臉。"
她的意識被紫光拽得越來越深,最後一眼看見的是湯凜。
他站在大殿門口,玄色大氅被血染紅不知是他的還是她的),眼底的冰全碎了,隻剩兩團燒得要化掉的火。
湯凜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
湯家秘法"心火燃魂"需要以命換命,可他望著李瑤逐漸透明的身影,突然覺得這交易劃算得很——隻要她能醒過來,他燒了這把火又如何。
命契之心的紫光突然暴漲,將兩人的身影吞沒。
湯凜的指尖在胸口灼出焦痕時,李瑤的指尖正掐進掌心。
玄色大氅下的衣料被冷汗浸透,他能清晰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那是心火燃魂的反噬,命魂在經脈裡燒出細小的裂縫,每一道都疼得他喉間發腥。
可當李瑤透明的手腕突然有了溫度,當她眼尾的淚痣重新凝出顏色,他竟笑了,染血的嘴角扯出極淡的弧度:"醒了?"
李瑤的睫毛顫得像被雨打濕的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