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裂開的斷麵還殘存一絲溫熱,蕭雲璃指尖未收,心火凝刃已在掌中重新燃起。
她沒回頭再看那塊碑石,隻將火刃貼於左腕內側,緩緩壓下。火紋入體,經脈如被烙鐵熨過,那道潛藏在心火深處的金線隨之震顫,像是受了驚的蛇,蜷縮著退入血脈暗流。她閉眼,舌尖抵住上顎,一縷血味在口中散開,痛感拉回神誌。
燼墟不能不去。
她盤膝坐下,背靠封碑,雙手交疊覆於丹田。火刃沉入識海,如燈芯點燃。她以血為引,以痛為階,再度墜入幻境。
意識落地時,焦土已變。
殘碑不再是傾倒之態,而是整整齊齊圍成環陣,碑麵刻滿逆紋,如鎖鏈纏繞。黑霧不再是遊散的氣團,而是凝成幕布,垂落四野,中央一座石台升起,賀九瑛端坐其上,素衣如雪,十指輕搭琴弦,未動,未語。
蕭雲璃站定,火刃橫於胸前。
她不前不後,隻低聲道:“這是你的墟?”
琴弦微顫,一聲未響,卻有波紋自台麵擴散。地麵裂開,泥土翻湧,一道身影從地底爬出——黑袍束發,眉如冷刃,是衛無咎。他手中無劍,卻抬手一指,直指她麵門。
“你下令封鎖皇陵,卻不許守陵人求援,任他們神魂被噬,是為護民,還是護你那點帝王顏麵?”
又是一道裂痕,蘇綰自土中站起,道袍染塵,眼中含怒:“你以心火救我師叔,卻讓流民巷三人暴斃於火毒,你說你為民而戰,可他們連名字都沒留下。”
再一道裂痕,守陵人跪在她麵前,頭顱低垂:“陛下……您說鳳火照人心,可您點的火,燒的是命啊……”
蕭雲璃後退半步,火刃微晃。
她知道這不是真身。可這些話,她聽過太多次——在朝堂上,在夢裡,在她每一次揮刃之後,藏在心底的那根刺,從未斷過。
賀九瑛終於開口,聲音如風拂殘灰:“你怕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怕這火一旦失控,焚儘的不隻是敵人,還有你拚命想護住的東西。”
琴音起。
不是聲,是壓。一股力從四麵八方擠來,像是要把她的骨頭碾碎,把她的神識撕開。幻影們齊聲質問,聲浪如潮,一波接一波撞向她心防。
她踉蹌一步,膝蓋微屈,火刃插地,借力穩住身形。
可識海已開始裂。一道裂痕自額心蔓延至耳側,像是有刀在她腦子裡劃開。她咬牙,舌尖再次破血,腥甜湧上,神誌一清。
她抬頭,看向那幻化的衛無咎。
“你說我護顏麵?”她聲音低啞,“那你告訴我,若我不封陵,魔氣外泄,毀的是不是整個中州?若我放流民入城,他們體內藏的可是能蝕魂的蠱火——你讓我救一個,還是毀一城?”
她一掌拍地,火紋炸開,逼退三步。
“我若不狠,早被人頭落地。我若不燒,早被權臣架空至死。你說我是暴君?好,我認。可這天下,誰不是踩著屍骨走出來的?”
她緩緩站直,火刃離地,橫指前方。
“我不是完人。我不求你們原諒。但我做的事,件件問得過這火,對得起這心。”
話音落,她揮刃。
赤光如斬月之弧,直劈那幻影衛無咎。刃過頸項,無血,隻有一聲輕響,如冰裂。那身影碎成光點,消散。
琴音一滯。
她不回頭,繼續前行。
又一道幻影撲來,是那叛臣之子,跪在雪地裡,雙手高舉玉璽,哭求活路。她記得那一夜,她站在殿前,火刃在手,他說“我父罪不至族誅”,她說“此璽歸我”,然後——她斬了。
幻影哭喊:“你答應過我,隻要交出玉璽,就饒我全族——你騙我!”
蕭雲璃停步,眼底泛紅。
那一夜,她若不斬,權臣餘黨便會反撲,她剛登基的帝位,會瞬間崩塌。她若心軟,死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