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斜照進客堂，映在青磚地麵上拉出一道細長的影。蕭雲璃踏過門檻，玄金鳳袍未沾塵灰，袖口微動，玉匣在內側輕輕一震。她步履沉穩，走向主位蒲團，未發一言，卻讓滿殿喧沸驟然低落。
堂中僧人分列兩旁，袈裟翻動間夾雜著壓抑的喘息。一名老僧跪伏於地，額頭抵著冰冷石麵，白發散亂，肩頭微微顫抖。幾名年輕武僧立於柱側，禪杖拄地，目光如炬，眉宇間儘是焦灼與怒意。
她落座，指尖輕撫膝上月狼鏡。鏡麵冰涼，卻隱隱傳來一絲異樣的震顫，像是有東西在遠處被拖動。
“法空大師。”她開口，聲音不高，卻壓下了所有低語，“你說啟陣需以童子精血為引，是逆天之舉。可若三日之內魔氣破寺而出，蔓延皇城，那時屠戮婦孺，又算不算背離佛心？”
老僧緩緩抬頭，臉上溝壑縱橫，眼中布滿血絲。他嘴唇哆嗦，終是擠出一句：“陛下……佛門戒殺，豈能以血養陣？那不是鎮魔，那是造魔！”
“可你們的大日如來陣，本就是為鎮壓極惡而設。”她目光轉向另一側，“若連這最後手段都不願動用，那這些日子誦經持咒，又是為了什麼？護一方安寧，還是守一口虛名？”
一名年輕武僧猛然上前半步，聲音嘶啞：“我師弟昨夜已神誌不清，口中念的不再是經文，而是北疆妖語！再不啟陣，不隻是皇城，整個雷音寺都會淪為魔窟！我們不怕死，但我們不能眼睜睜看著寺廟變成墳場！”
“那就拿孩童的心頭血去填？”法空厲聲打斷，掙紮著起身，手指直指那武僧，“你可知清淨童子意味著什麼？他們是未染塵世的根苗，是佛門未來的燈種！你要用他們的命，換你一時安心？”
“我不求安心！”武僧怒吼，“我求活路！若陛下在此觀望，等的是證據、是線索、是萬全之策——可百姓等不了！他們不知道什麼叫血脈同源、什麼叫燼墟試煉，他們隻知道夜裡醒來，看見親人站在床前，眼裡沒有光，隻有黑霧！”
堂內一片死寂。
蕭雲璃閉目片刻，掌心微熱。慈悲渡悄然運轉，氣息如細流般滲入四周。她察覺到角落處一道紊亂的脈動，極弱，卻持續不斷，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弦。那不是魔氣入侵的暴烈，而是某種緩慢侵蝕的征兆——如同昨夜燼墟中那頭靈鹿。
她睜開眼，取出月狼鏡置於案上。
鏡麵泛起漣漪，景象變幻：北疆雪原之上，十餘名黑袍身影正合力拖行一座青銅巨鼎。鼎身刻滿佛偈，金光殘存，卻被纏繞其上的紫黑紋路一點點吞噬。那些紋路蜿蜒如蛇，末端竟與降魔杵中所見鱗片邊緣完全一致。
“此鼎何物？”她問。
法空盯著鏡中影像，渾身劇震，顫聲道：“伏魔鼎……百年前藏經閣地宮失傳之物，原為封印遠古邪祟所鑄。鼎成之日，九高僧坐化供養，才使其蘊有佛心真力……怎會……怎會被妖族所得？”
“它本就不該丟失。”蕭雲璃指尖輕點鏡麵，將畫麵定格於鼎底裂痕，“而這道紋路，與嵌入降魔杵的鱗片同源。你們說魔氣侵佛地，可曾想過，是佛器先出了問題？”
眾僧嘩然。
“不可能！”一名武僧喝道，“地宮由三重佛印封鎖，外人無法進入！除非……”他頓住，目光掃向同門，神色複雜。
“除非內部有人開啟。”蕭雲璃接下話，語氣平靜，“或者，根本從未真正封死。”
法空雙膝一軟，再次跪倒，雙手合十，口中喃喃誦經。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幾不可聞，唯有額角滲出的冷汗滑落地麵，在青磚上留下深色斑點。
蕭雲璃收回月狼鏡，不動聲色將鏡中定格的畫麵烙印於心。她知道，那裂痕的位置，恰好對應著昨夜從降魔杵刮下的殘鱗形狀。兩者若合一，或許能拚出完整的符紋。
“本宮不準任何孩童流血。”她站起身，目光掃過全場，“但今日起，雷音寺不得擅自啟陣，也不得封鎖地宮入口。護龍衛將協同調查伏魔鼎流失真相，若有隱瞞，視同勾結外敵。”
“陛下！”年輕武僧急步上前，“若等查明再行動，恐怕已經太遲！魔氣每日都在增強，昨夜已有三名僧人失控傷人，今晨發現時，他們手中攥著自己的舌頭，嘴裡還在念那句‘大日將熄’！”
“所以更不能亂。”她聲音冷了下來，“越是危急，越要查清源頭。你們想用血祭換來三天平安，可三天之後呢？若陣法反噬，佛光變魔焰，誰來承擔後果？”
她頓了頓，看向法空：“你說獻祭童子是墮入魔道。可若明知聖物被盜而不追查，任其淪為妖族工具，是不是也在背棄佛門本願？”
老僧嘴唇翕動，終究無言。
就在此時，她袖中玉匣再度輕震。那片藏匿的妖鱗仿佛感應到了什麼，微微發燙。與此同時，心火自膻中穴升起，沿著新通之路流入雙臂，掌心溫熱卻不躁動——慈悲渡的暖意悄然擴散，提醒她體內已有不同。
她不動聲色地將手收回袖中，指尖觸到那片冰冷金屬。它像一枚釘子，也像一把鑰匙。
“三日內。”她重新坐下，語氣篤定，“本宮會給你們一個答案。在這之前，所有人不得擅離寺廟，地宮由護龍衛接管。若有違令者，按通敵論處。”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一名小沙彌跌撞衝入，臉色慘白，嘴唇發紫。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卻隻發出斷續的氣音。下一瞬，他猛然抬手，指向後山方向，整條手臂劇烈抽搐，指尖直挺挺地僵在空中。
眾人尚未反應，他喉嚨裡滾出一聲怪異的低鳴，像是誦經，又像是獸吼。
蕭雲璃瞬間起身，心火直衝雙目。
她看清了——那小沙彌的眼白正在變黑，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而他脖頸皮膚下，隱約浮現出一條細線，紫黑色，蜿蜒如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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