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顛得骨頭縫都發疼,跑了約莫半個時辰,才見灰撲撲的城牆露了頭。
曲阜城門黑沉沉的,像頭蹲在地上的巨獸。城磚冷得滲人,風刮過磚縫嗚嗚響,磚縫裡還嵌著陳年的塵土。城樓上“魯”字旗被風扯得獵獵響,旗角的土簌簌往下掉。
曹複剛想探頭,石硯冷不丁攥緊長矛。
戈頭沒拿穩,晃得光刺了眼,他趕緊穩住:“曹哥,你看——城門下好像有人。”
曹複眯眼望,城門旁站著兩個穿粗布袍的人,手裡攥著木牌。牌子上的字在天光下糊成一團,隻隱約見個“季”字。他掌心汗浸得桑繩發滑,指腹無意識蹭著繩結——是季良說的眼線?還是魯公的人?
季良睜開眼,扶著車轅坐直,眼神沉得像深潭:“是季家的人,木牌上的‘季’字刻痕,我認得。”
他掀開車簾跳下去,走了兩步又回頭,聲音壓得低:“你在車裡等,我去問清楚,彆貿然出來。”
沒等兩柱香,季良就回來了,眉頭擰成個疙瘩:“城裡傳開了,說君上要讓你管工坊。”
曹複掌心汗一下子冒出來,工械儀沒攥住,往下滑了半寸,趕緊撈住。玄鐵柄沁著涼意,指縫卻全是汗:“怎麼會傳這麼快?我們剛到……”
“君上前幾日跟大臣議過工坊的事,消息沒捂住。”季良歎口氣,指節敲了敲車板,“孟浩、叔信肯定也知道了,這城門附近,指不定有他們的人盯著。”
馬車慢慢往城門挪,剛過闕裡街,路邊酒肆裡突然炸出個嗓門:“聽說沒?要讓那個曹複做工坊的工正!就是守鵝山堡的那個!”
曹複後背舊傷抽了下,像被細針戳了下。他原以為隻是魯公可能有意,沒成想消息早散了——三桓的人,這下怕是要把目光釘在他身上。
季良在旁邊,指尖飛快敲著車板,聲音輕得怕外頭聽見:“孟浩在工坊安了不少陶匠,公輸家跟他走得近;叔信想把冶鐵的法子弄到手,肯定不樂意外人插手;季寧雖不直接管工坊,卻盯著工坊的粟米、銅料供應——你要做這工正,等於同時碰三家的利益。”
他頓了頓,又補了句:“不過你也彆慌,季家雖跟他們同屬三桓,卻不想看著工坊爛下去。仲叔說了,隻要你能拿出法子整肅工坊,季家會幫你擋些壓力。”
曹複點頭,剛要說話,城門下的人忽然走了過來。
是之前季家的兩個粗布袍,身後還跟著個穿錦袍的,手裡舉著木牌——“魯”字漆色晃眼,邊緣還沾著點漆渣。
“可是曹公子?”
錦袍人上前,絲綢袖口蹭過曹複胳膊,滑得像剛撈的溪魚。袖口裹著點熏香,衝得人鼻頭發癢。他遞木牌時手晃了下,木牌邊緣蹭到曹複指尖:“君上在殿裡等,特意說讓您帶上工家的器械——工坊的事,今日要議個定局。”
曹複下車時沒踩穩,踉蹌了一下。
季良趕緊扶了一把,手心的汗蹭在他粗布袖口上,洇出個小印子:“三桓的人肯定在殿裡等著,等會兒孟浩要是質疑你身份,你就把曹伯的殘片拿出來,季家會幫你說話。”
石硯扛著長矛跟在後麵,甲胄上沾了城門的灰。咧嘴笑時露顆缺角牙,牙上還沾著點餅渣:“曹哥,裡頭有人為難你,我立馬衝進去!”
蕭山摸了摸懷裡的陶片,又把工械儀往曹複手裡遞了遞——手指蹭到曹複的掌心,帶著點陶片的糙感:“拿著這個,工坊的匠人認這個,你亮出來,他們就知道你是懂行的。”
往裡走,廊下立的人比預想的多。
孟祥搖著羽扇過來,扇麵桑紋掃過曹複肩頭,風裡還裹著點酒氣,涼絲絲的:“這位就是曹公子?鵝山堡退宋兵的事,我可是聽人說了好幾遍。”
他沒提工正的事,眼神卻像黏在曹複手裡的工械儀上,挪不開。
叔本攥著玉玨,轉得“嘩啦”響。走過來時故意往曹複胳膊上撞,玉玨“嘩啦”響得更凶,撞得曹複胳膊發麻:“聽說公子是曹伯之後?怎麼沒見族譜?彆是冒認的吧?”
季良上前一步,擋在曹複身前,語氣冷了點:“叔本公子這話就不對了,曹公子手裡有曹伯的殘片,可不是冒認。再說君上召曹公子來,是議工坊的事,跟族譜有什麼相乾?”
叔本臉色變了變,沒再說話,悻悻地退到一邊——玉玨轉得慢了些,卻還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