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會散去,寒梅的幽香似乎還縈繞在縣令府邸的花園,但人心的濁流卻已暗湧奔騰。
趙跋幾乎是被人攙扶著回到家的,臉色鐵青,嘴唇哆嗦,一半是氣的,一半是嚇的。林弈那首該死的詠梅詩,像一記響亮的耳光,不僅扇掉了他所有的得意,更讓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尤其是在那屏風後的縣令和神秘“周先生”麵前,丟儘了顏麵。而林弈隨後與“周先生”的對答,他雖然聽不太懂其中深意,但那氛圍,那周先生看向林弈的眼神,都讓他感到一種莫名的、巨大的威脅。
“廢物!一群廢物!”一回到自己裝飾奢華的房間,趙跋便再也忍不住,抓起桌上的一個官窯瓷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四濺。他衝著幾個垂頭喪氣的跟班咆哮,“讓你們擠兌他,不是讓他出風頭的!那首詩……那詩定是他早就準備好的!還有那個姓周的,是什麼來頭?看他那窮酸樣!”
一個跟班小心翼翼地道:“趙兄息怒,那姓周的不過是個遊學清客,能有多大來頭?至於林弈,不過是走了狗屎運,湊巧……”
“放屁!”趙跋一腳踹翻旁邊的繡墩,“湊巧?你湊巧一首那樣的詩給我看看?還有他跟那姓周的說的話,你沒看見縣令師爺在旁邊記錄嗎?這小子……這小子是真要踩著我們的腦袋往上爬了!”
他越想越怕,縣試在即,若真讓林弈考出個名堂,哪怕隻是個秀才,以他今日展現出的才學和那股勁兒,日後哪裡還有他趙跋的立足之地?父親趙員外沒少花錢打點,就是為了讓他這次縣試能榜上有名,光耀門楣。若被一個寒門小子壓下去,他如何向父親交代?
“不行!絕對不能讓他考成!”趙跋眼中閃過一絲狠毒,在房間裡焦躁地踱步,“必須想個辦法,讓他參加不了縣試,或者……讓他就算參加了,也身敗名裂!”
另一個跟班眼珠一轉,壓低聲音道:“趙兄,考場之上,規矩最嚴。若是……若是他被查出夾帶作弊,那可是革除功名,永不敘用的大罪!”
趙跋腳步一頓,眼中凶光大盛:“作弊?對!就讓他作弊!”他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一個窮酸,為了翻身,鋌而走險夾帶小抄,合情合理!你去,把苟師爺給我請來!”
苟師爺,名喚苟實用,是趙員外花銀子養在府裡的一個落魄秀才,肚裡有些歪才,專替趙家處理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為人最是奸猾陰損。
不多時,一個穿著藏青色綢衫、留著兩撇鼠須、眼神閃爍的中年人便走了進來,正是苟師爺。他見趙跋臉色不善,地上還有碎瓷片,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麵上卻堆起笑容:“少爺喚我何事?可是為了今日文會那林弈小兒?”
“師爺都知道了?”趙跋恨恨道,“那小子如今風頭正勁,若不除掉,必成心腹大患!我要他在考場上身敗名裂!”
苟師爺撚著鼠須,三角眼裡泛著精光:“少爺稍安勿躁。此事……操作得當,並非難事。”
他湊近幾步,聲音壓得極低:“縣試考場搜查雖嚴,但負責搜檢的,不過是些衙役胥吏。這些人,有幾個是清水衙門?隻要銀子使到位,讓他們在搜查時,‘不小心’從林弈那寒酸的考籃或者衣衫夾層裡,‘摸’出點不該有的東西,比如抄了經義的小紙條……人贓並獲,眾目睽睽,他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趙跋聽得眼睛發亮:“妙!妙啊!師爺果然好計策!需要打點多少銀子?我這就去賬房支取!”
苟師爺伸出兩根手指,又翻了一下:“至少要這個數,二十兩。要買通的恐怕不止一人,需得打點周全,確保萬無一失。負責唱名搜檢的,維持秩序的,甚至關鍵時刻能‘作證’的,都得打點到。”
“二十兩就二十兩!”趙跋毫不猶豫,“隻要能弄死那窮酸,再多也值!事成之後,本少爺另有重賞!”
“少爺放心。”苟師爺陰惻惻地笑道,“老朽這就去安排,定會找那最貪財、最膽大,又與衙門裡某些人沾親帶故的穩妥之人去辦。保證讓那林弈,進得了考場,卻隻能背著‘舞弊’的罪名,灰溜溜地滾出來,從此再也抬不起頭!”
“好!哈哈哈!”趙跋仿佛已經看到了林弈被衙役當眾揪出、百口莫辯、如喪考妣的模樣,心中暢快無比,方才的憋悶一掃而空,“林弈啊林弈,任你才高八鬥,這次也叫你栽在我手裡!我看你還怎麼‘考場見真章’!”
夜色漸深,趙府側門悄然打開,苟師爺裹緊棉袍,揣著銀票,鬼魅般融入了漆黑的街道,向著縣衙附近那些胥吏聚居的陰暗巷弄走去。
一場針對林弈的、旨在斷送其前程的毒計,在這寒夜中悄然織就。而此刻的林弈,對此一無所知,他正在寒窯那如豆的燈火下,為即將到來的縣試,做著最後的衝刺。
他不知道,前方的考場,不僅是學識的較量場,更已布下了致命的陷阱。命運的齒輪,在陰謀的潤滑下,正加速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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