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試放榜的喧囂與熱浪，如同退潮般，漸漸從貢院門前散去。金榜題名的狂喜與名落孫山的失意，都化作了各自前路上的動力或陰霾。林弈婉拒了幾撥聞訊而來、意圖結交的陌生麵孔，與張承、趙友直等一眾相熟的寒門學子，回到了他們位於學宮附近那處簡陋卻承載了共同記憶的落腳點。
小小的院落，此刻卻仿佛充滿了不同於往日的熾熱氣息。眾人臉上激動的紅潮尚未完全褪去，看向林弈的目光，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若說之前，他們因林弈的縣試案首之名和那篇《治旱蝗策》而心生敬佩，因他麵對李瑾挑釁時的沉穩冷靜而引為同道，那麼經過府試這一場真刀真槍、險象環生的較量後，那份敬佩已然發酵為一種近乎崇拜的敬服。
張承第一個按捺不住，他提起桌上那壺廉價的濁酒，也不用碗，直接對著壺嘴狠狠灌了一大口，然後用力抹了把嘴，對著林弈，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
“林兄！不，林案首！”他抱拳，竟是行了一個極其鄭重的禮，“我張承是個粗人，不會說那些文縐縐的話！但今日，我服了！徹徹底底的服了！考場之前，那等誣陷絕境，你竟能生生扭轉乾坤！策論之上，更是寫下那等驚世文章，連奪雙案首！我……我老張這輩子沒佩服過幾個人，你林弈，是頭一個！”
他這話說得情真意切，虎目之中光芒閃爍，那是混不吝的耿直漢子對真正強者的無條件認可。
趙友直也上前一步，他性情更為內斂沉穩，此刻也是心潮澎湃，拱手道：“林兄大才，友直五體投地。非但才學蓋世，更難得的是臨危不亂的定力與洞察人心的智慧。那李瑾……實是自作自受。能結識林兄，與林兄並肩於此，實乃友直之幸。”他回想起林弈在考試間隙那看似無意、實則精準的幾句低語，如今想來，分明是早已看穿李瑾團體內部的裂痕，並巧妙利用，其心術之妙，令人歎服。
錢多寶機靈，此刻更是滿臉放光，仿佛與有榮焉：“林兄，你可是為我們所有寒門學子，狠狠爭了一口氣啊！從今往後，看誰還敢說我們寒門無俊才！以後我錢多寶，就唯林兄馬首是瞻！”他的話雖帶了幾分市儈的機巧，但那份由衷的欽佩與想要依附強者的心思，卻也清晰可見。
孫毅不善言辭，隻是重重地點頭，黝黑的臉上滿是堅定，一切儘在不言中。
其他幾位一同經曆過考前守夜、共渡難關的學子，也紛紛開口，言語間充滿了感激與敬服。他們親眼見證了林弈如何憑借絕對的才學在考場上碾壓對手，如何以過人的智慧在構陷中破局，更如何以沉靜的氣度凝聚起他們這些散沙般的寒門學子。這份才學、智謀與擔當，已徹底折服了他們。
林弈看著眼前這一張張激動而真誠的麵孔，聽著他們發自肺腑的話語，心中亦是暖流湧動。他站起身，沒有居功自傲，也沒有虛偽的謙辭，隻是舉起麵前斟滿酒的粗陶碗，目光清澈而誠懇地環視眾人：
“諸位兄台言重了。林弈何德何能，豈敢當‘馬首’之稱？府試之勝，非我林弈一人之功。若無張兄仗義執言，若無趙兄沉穩相助，若無錢兄、孫兄及諸位同道那夜不畏寒涼，為我守住院門，林弈恐怕連安心踏入考場都難。”
他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傳入每個人耳中。
“我等皆出身寒微，深知求學之艱，立足之難。前路漫漫，荊棘遍布，絕非一人之力可以橫行。林弈僥幸暫居人前，非為獨善其身，更願與諸位同道，互相砥礪，彼此扶持。”
他將酒碗平舉，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與力量：
“這杯酒，敬我等寒門學子的不屈之誌！敬考場之上的堂堂正正！更敬你我今日，於此陋室之中，同心協力之誼！”
“願我輩，以此為始，攜手並肩，在這科舉路上，相互扶持，共克時艱！他日，未必不能在這天下，為我寒門，搏一個朗朗乾坤！”
“乾！”
“乾！”
“乾！”
所有人都被這番話語激得熱血沸騰，紛紛舉起手中的酒碗或酒壺，聲音洪亮，氣勢如虹！渾濁的酒液在碗中激蕩，映照著他們年輕而充滿鬥誌的臉龐。
這一刻，不再僅僅是祝賀，更像是一種無聲的盟誓。
一種以林弈為核心，基於共同處境、共同目標與由衷敬服而形成的凝聚力，在這簡陋的院落中悄然誕生，並迅速穩固下來。
張承一口飲儘碗中酒，重重將碗頓在桌上，朗聲道：“林兄，沒說的！以後你說往東，我老張絕不往西！咱們這些人，就跟著你乾了！”
趙友直微微頷首，眼神堅定。
錢多寶、孫毅等人亦是紛紛表態。
他們知道，追隨林弈，不僅僅是追隨一份強大的潛力，更是追隨一種能夠帶領他們衝破階層壁壘的希望與信念。
林弈看著眾人，心中了然。勢力的凝聚，始於共同的利益，固於共同的信念，而成於對領袖能力的真心信服。如今，這幾樣，似乎都已初步具備。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有欣慰，也有一份沉甸甸的責任感。
府試案首的榮耀已然過去，院試的號角不久將會吹響。而他的身邊，終於不再是孤身一人。
前路依舊坎坷，但有了這些誌同道合、心悅誠服的同伴，他相信，無論麵對怎樣的風雨，他們都能夠，也必須能夠，一起闖過去。
夜色漸深，小院中的燈火卻亮了很久。寒門學子們圍繞著林弈，熱烈地討論著未來的規劃，交流著學問心得，氣氛熱烈而融洽。一種嶄新的、充滿希望的力量，正在這青州府城的角落裡，悄然孕育、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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