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深，青嵐書院內的氣氛卻陡然升溫，不複往日吟風弄月的閒適。一則告示張貼在書院的明倫堂前，引來了無數身穿青衫的學子駐足圍觀，議論之聲如同煮沸的水。
“實務策論大比？！”張承擠在人群前頭，一字一句地念出告示標題，虎目圓睜，“今年竟是這個！”
劉文遠站在他身側，神色凝重地瀏覽著告示細則，低聲道：“果然非同小可。”
書院每年一度的“實務策論大比”，乃是青州文壇一件盛事，不同於尋常的詩文會，它要求學子們針對某一項具體的國計民生難題，提出切實可行的解決方案。往年題目或關乎刑名，或關乎錢穀，皆非易與之題。而今年，那朱筆書就的題目，更是沉甸甸地壓在了每個人心頭——
“試陳提升漕運效率，革除積弊之良策。”
漕運！國之命脈，南糧北調的關鍵通道，亦是積弊最深、牽涉最廣的頑疾之一。運河淤塞，漕船老舊，沿途關卡盤剝，倉廩損耗驚人……每一樁都是困擾朝廷多年的痼疾。以此為題，其分量之重，遠超往年。
告示下方，更有一行字引得眾人呼吸急促：“本次大比，獲評最優之策論團隊，將由書院山長親率，麵呈巡撫大人，以備谘詢。”
麵見巡撫！直呈策論！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不僅僅是書院內部的虛名，而是一條可能直達天庭、真正影響時政的捷徑！是青雲直上的絕佳機會，是足以讓任何有誌學子心潮澎湃的誘惑！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
“漕運……此題太難！”
“若能麵見巡撫，陳述己見，縱不采納，亦是殊榮！”
“需得組隊，五人一隊，限期半月呈交策論……”
喧囂之中，李瑾在一眾“淩雲社”成員的簇擁下，施施然來到告示前。他掃了一眼題目，嘴角勾起一抹誌在必得的弧度。漕運涉及工部、戶部、乃至沿途各省官員，錯綜複雜，他陳家於此道雖非主營，但憑借家世背景，獲取一些內部數據、了解些許關竅，遠比寒門學子容易得多。
“此乃天賜良機。”李瑾低聲對身旁心腹道，目光掃過周圍那些麵露難色的寒門學子，帶著毫不掩飾的優越，“正可讓某些隻會空談怪論、蠱惑人心之輩，見識何謂經世之實學！”
他刻意抬高了聲音，意有所指。不少人的目光下意識地投向了人群外圍，那個依舊一身半舊青衫、神色平靜的身影——林弈。
林弈也看到了告示。他的目光在“漕運效率”和“麵呈巡撫”幾字上停留片刻，瞳孔微微收縮。蘇文正的話語猶在耳邊——“一件足以驚動朝野的‘實績’來正名”。
還有比這更完美的機會嗎？漕運，牽動國本，其弊病人所共知，卻鮮有根本解決之道。若能於此難題上，提出真正行之有效、融合了格物之學的革新方案，並直達巡撫……這豈非正是蘇老所指的那“驚動朝野的實績”？
機遇，如同閃電，猝然劃破夜空，將前路照得一片雪亮。
“林兄！”張承和劉文遠擠了過來，臉上混合著興奮與擔憂，“漕運！這題目……但我們……”
他們深知格物學堂所長在於原理與巧技，但漕運涉及河道治理、船舶製造、物流管理、乃至吏治經濟，體係龐雜，絕非改良一張紙、演示一個杠杆那般簡單。
林弈收回目光，看向他們，眼中卻無半分遲疑，反而燃起了久違的銳利鋒芒。“此題甚好。”他語氣沉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正是我格物之學，大展身手之時。”
他環視身邊聚集過來的幾位核心成員——張承、劉文遠、趙友直、錢多寶，以及悄然而至的韓齊。“漕運之弊，表象在船慢、河堵、損耗大，其根由，卻在於‘不格物’。”
他寥寥數語，便切中要害：“不明水流之力，故河道疏浚事倍功半；不通材料結構，故漕船易損載重不高；不曉統籌之法，故調度混亂效率低下；不察人性之私，故關卡盤剝積重難返。此四者，豈非正需我輩以‘實證’‘共享’‘濟世’之心，一一格之，一一破之？”
眾人聞言，隻覺眼前豁然開朗。原本覺得龐大無比的難題，被林弈如此拆解，竟似乎有了清晰的入手之處。
“我們乾！”張承第一個吼道，拳頭緊握。
“對！讓那些瞧不起咱們的人看看，格物之學，能否解這天下難題！”劉文遠也感到熱血沸騰。
趙友直、錢多寶等人紛紛點頭，韓齊更是激動得臉頰發紅，緊緊抱住了懷中的記錄本。
就在格物學派群情激昂之際，李瑾帶著人走了過來，臉上帶著虛偽的笑意：“林案首，看來也對此次大比有意？漕運之事，錯綜複雜，非是懂得些許杠杆滑輪便能解決的。若需‘借鑒’些實務資料，我‘淩雲社’或可慷慨相助。”話語中的施舍與輕視，毫不掩飾。
林弈迎上他的目光，平靜無波：“不勞李公子費心。格物之道，自有其探尋真相之法。”
李瑾冷笑一聲：“但願林案首半月之後，還能如此自信。我們走！”他拂袖而去，留下一串傲慢的笑聲。
周圍的學子看著這涇渭分明的一幕，心知這場大比，已不僅僅是學問之爭，更是兩大陣營，兩種理念的正麵碰撞。
林弈不再理會身後的紛擾，他深吸一口氣，對身邊的同伴沉聲道：“時間緊迫，我等即刻開始。張承，你帶人負責搜集所有關於漕船結構、載重、航速的現有資料，無論典籍還是匠人口述。劉文遠，你負責整理曆年漕運數據，分析瓶頸所在。趙兄、錢兄，你二人負責查考河道水文、閘壩設置。韓齊，詳細記錄每一步進展與發現。”
他目光灼灼，如同即將出征的將領：“這一次，我們要讓所有人看到，格物之光，能照亮何等黑暗的角落！”
機遇的號角已經吹響，一場沒有硝煙，卻關乎學派命運與前路的戰役，就此拉開序幕。穀倉的燈火，注定將徹夜不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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