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題名,會元及第的喧囂尚在耳畔回蕩,更嚴峻的考驗已接踵而至。殿試之期,轉瞬即到。
寅時剛過,天色未明,寒意深重。林弈與一眾新科貢士,已身著統一的青色貢士服,在禮部官員的引導下,肅立於紫禁城外。巨大的宮牆在晨曦的微光中顯露出巍峨的輪廓,如同蟄伏的巨獸,沉默地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嚴。五鳳樓高聳入雲,飛簷鬥拱在朦朧中勾勒出淩厲的剪影。
宮門未開,唯有值守禁軍如同鐵鑄的雕塑,甲胄在微弱的天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眼神銳利如鷹,掃視著這群即將踏入帝國核心的士子。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凝滯的肅穆,無人敢高聲言語,甚至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了。林弈站在人群中,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沉穩的心跳聲。他抬眼望去,那深邃的宮門洞後,是未知的榮光,也可能是萬丈深淵。
“鳴鞭——靜謁——”
隨著司禮太監一聲悠長尖細的唱喏,沉重的宮門在機括聲中緩緩開啟,發出沉悶的轟鳴,仿佛開啟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禮樂莊重而起,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
“趨——”
貢士們依著禮官的指引,垂首躬身,邁著謹慎而整齊的步伐,踏上了那以巨大青石板鋪就、通向太和殿的禦道。禦道漫長,兩側是持戟而立的禁衛,目光如刀。腳下的石板冰涼堅硬,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曆史的脈搏之上。穿過一道道宮門,經過一重重殿宇,飛簷上的脊獸在漸亮的天光中沉默俯視,紅牆黃瓦,色彩濃烈得幾乎令人窒息。這座龐大的宮殿群,以其無與倫比的規模與絕對的秩序,無聲地宣告著天家的至高無上與不容置疑。
終於,眾人來到了此次殿試的場所——保和殿前寬闊的丹陛之下。漢白玉的欄杆層層疊疊,雕龍刻鳳,精致絕倫,卻又透著冰冷的距離感。
“跪——”
數百名貢士依言跪倒在冰冷的丹墀之上,垂首屏息。林弈能感覺到膝蓋下石板的寒意,正透過薄薄的衣衫滲入體內。他微微抬眼,望向那高高在上的保和殿。殿門洞開,內裡光線略顯幽深,隱約可見金碧輝煌的藻井與盤龍金柱。
時間在寂靜中緩慢流淌,唯有風吹過廣場旗幡的獵獵作響。
忽然,淨鞭三響,聲震九重。禮樂陡然變得高昂恢宏。
“陛下升座——”
隨著這聲宣告,一股無形的、沉重如山的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廣場。百官按品級序列,自兩側魚貫而入,肅立殿外廊下。林弈與所有貢士一樣,將頭埋得更低,以示敬畏。
他用眼角的餘光,隱約看到那丹陛之上,明黃色的身影在內侍的簇擁下,緩緩步入殿中,端坐於那至高無上的龍椅之上。
那就是當今天子,帝國的掌控者。
雖距離遙遠,看不清具體容貌,但那股君臨天下、執掌億兆生靈命運的絕對權威,卻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讓每一個身處此地的人,都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貢士覲見——”
林弈隨著眾人起身,再次垂首,在禮官的引導下,一步步踏上那漫長的漢白玉台階。每一步都需格外謹慎,不能快,不能慢,不能抬頭,不能斜視。他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從兩側廊下射來,有審視,有好奇,有期待,或許還有不易察覺的敵意。
終於,他們來到了保和殿外廊下,按名次序列站定。林弈作為會元,立於眾人之首,距離那殿門僅有數步之遙。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從殿內彌漫出的、混合著檀香與陳舊宮殿氣息的獨特味道,也能更真切地感受到那來自龍庭之上的目光。
他依禮,再次跪拜,高呼萬歲。聲音在空曠的殿前廣場彙成一股洪流。
“平身。”
一個略顯蒼老,卻異常平穩、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自殿內傳來。聲音不高,卻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抵心靈深處。
林弈與眾人謝恩起身,依舊垂首侍立。他感到一道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並不銳利,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深沉與久居高位的淡漠,仿佛能剝開一切偽裝,直視本質。
他不敢抬頭,隻能以最恭謹的姿態站立,心中卻如明鏡般清醒。這就是帝國的權力巔峰,這就是他必須直麵,並試圖以自身所學去影響的——天子。
殿內一時無聲,隻有那無形的威壓,如同潮水般陣陣湧來。
所有貢士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那決定最終名次、甚至決定未來命運的——天子策問。
林弈微微吸了一口氣,將腦海中所有的雜念摒除。格物之學的成敗,寒門學子的期望,乃至個人的前程,都將在接下來的對答中,初見分曉。
紫禁城的天空,高遠而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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