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澤的晨靄,素來裹著清苦的藥香,沁人心脾,今日卻混雜了一股凜冽的鬆煙墨氣,平添幾分肅殺。萬畝藥田尚籠罩在薄紗般的霧氣裡,中央空地上臨時搭起的木台周遭,已密密匝匝擠了近百號人。挎著藥簍、麵帶憂色的藥農,腰佩快刀、神情警惕的鏢師,身著水綠勁裝、氣息精乾的百花樓使者……各色人等彙聚於此,目光皆聚焦於木台之上。
唐不語一襲半舊青衫,立於台心,身形略顯單薄,神情卻異常沉毅。他手中捧著那本藍布封皮、邊緣已磨損的厚實賬冊,指腹緩緩摩挲過泛黃紙頁,仿佛在觸摸一段段浸透著汗水與信義的過往。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清亮,竟似能穿透這藥田的薄霧,清晰地送入每個人耳中:“諸位請看!賬目在此,白紙黑字,絕無虛言——三月廿二,財武宗購金線蓮三百斤,計價銀三百兩整!驗收人,沈青囊沈大夫,親筆簽名在此!見證藥農,李伯、王二,均可作證!”
台下最前頭,快刀門掌門周滄抱臂而立,古銅色的臉膛繃得如同鐵板一塊。昨日他因那惡毒謠言,幾乎按捺不住拔劍質問的場景,許多藥農還記憶猶新。此刻,他緊抿著唇,目光如鉤,死死盯著唐不語手中那本看似尋常的賬冊,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周掌門,”唐不語不慌不忙,又翻過一頁,指尖在紙麵上輕輕一點,另一隻手已熟練地撥弄起隨身攜帶的算盤,算珠碰撞發出清脆的“劈啪”兩聲,在寂靜的晨空中格外醒耳,“請您再看這一筆——去年五月初三,貴派鏢隊行至黑風峽,遭遇倭寇伏擊,損失慘重。我財武宗聞訊,即刻派葉輕舟率十名好手疾馳馳援,事後清點,共計損耗鏢車維修、金創藥采購等,折合銀二十兩。此處,附有貴派李長老親筆所書的感謝信一封,字跡、印章俱全。是否需要我當眾宣讀信中所言?”
周滄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麵部堅硬的線條似乎柔和了少許。他沉默片刻,突然猛地向前踏出一步,不再看唐不語,而是轉向木台旁一直靜立觀瞧的陸九章,抱拳躬身,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愧色:“陸宗主!是周某糊塗!昨日輕信小人讒言,險些因一時之憤,壞了同盟共抗倭寇、救助困童的大事!周某在此賠罪!三日後,觀星台之會,我快刀門必傾力以赴,精選十五名精銳弟子,隨您同往,絕無二話!”
此言一出,台下緊繃的氣氛頓時為之一鬆。人群中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不少藥農一直緊攥著懷中陸九章此前發放的平安玉牌的手,終於鬆開了些,玉牌上殘留著體溫的暖意。幾個之前還在角落裡低聲嘀咕“會不會又是畫餅充饑”的老漢,此刻也捋著胡須,相互交換著眼神,緩緩點頭。
陸九章今日仍是一身利落的青布勁裝,袖口處甚至還沾著昨日親自下藥田處理毒苗殘留時濺上的泥點,樸實得如同尋常農家青年。唯有腰間那串隨著他動作輕輕晃動的紫檀木算盤,暗沉光澤流動,透露出不凡。他見周滄如此,臉上綻開溫和的笑意,上前伸手,實實在在地拍了拍周滄寬厚的肩膀:“周掌門此言太過見外了!咱們這同盟,說起來,就像一本合訂的賬冊,各家各派都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頁。少了任何一頁,這賬冊便不完整,也算不清總賬。之前的些許誤會,隻當是咱們先行記取的一筆小損耗,無妨!往後,咱們同心協力,把這筆對抗倭寇、救助蒼生的‘大賬’,算它個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哈哈,陸小子這話,說到老夫心坎裡去了!”魯尺長老拄著他那根油光鋥亮的打狗棒,湊了過來,笑聲爽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老夫信你,可不是光憑你這張嘴皮子,更信你這本記得密密麻麻、滴水不漏的賬本!咱們江湖人做事,講究的就是一個‘明白’二字!銀錢流水,一筆一筆記得清楚,來龍去脈,經得起推敲查驗,絕無那等見不得光的暗賬、爛賬!這才是立身之本,信義之基!”
陸九章伸手摸了摸腰間的算盤,冰涼的算珠觸感讓他心神更定,頷首道:“長老一語中的!這本賬冊,便是咱們同盟的‘家底清單’,每一筆進項,每一文支出,都攤在陽光下,經得起‘過堂’審驗!往後,誰要是再敢散布謠言,中傷我等,無需多言,隻管將這賬本摔在他麵前,讓他瞪大眼睛瞧瞧,我們財武宗,我們江湖同盟,究竟是不是那等會克扣困童救命錢、行苟且之事的無恥之徒!”
正說著,一名身著灰布短打的丐幫弟子步履匆匆,分開人群疾奔而來,手中高舉著一個密封的竹筒,氣喘籲籲道:“陸宗主!百花樓樓主派使者到了!帶來了克製禁軍耳目的‘百花瘴’方子,並傳話樓主將親率十名得力弟子,押送物資,三日後必至觀星台與大夥彙合!”
陸九章眼中一亮,接過竹筒,指尖微一用力,掰開密封,取出內裡一張帶著淡雅香氣的紙條。上麵是百花樓特有的娟秀字跡,果然寫著“百花瘴可迷禁軍耳目,樓主親帶十名弟子押送”。他將紙條遞給身旁的唐不語,吩咐道:“記下,立刻錄入互助名錄專項。百花樓此次鼎力相助,後續清算時,需將這批‘百花瘴’折算以物相抵,計入調配,斷不可讓人家白白出力,寒了盟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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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不語點頭應下,細心地將紙條收入賬本夾層,正要將賬本收回隨身的布包,台下人群忽然一陣擾動,一個穿著打滿補丁的短褐、麵色黝黑的藥農擠了出來,手裡緊緊攥著一張揉得皺巴巴的紙條,臉上帶著猶疑和不安,揚聲問道:“唐……唐先生,慢著!俺……俺有個疑問!您這賬本上,明明寫著‘救助藥農張老栓,支銀二十兩’,可……可俺聽隔壁村的人說,張老栓實際隻拿到手十五兩!這……這中間差的五兩銀子,莫非是……是有人暗中‘克扣’了去?”
這一問,如同冷水滴入滾油,現場瞬間安靜下來。方才緩和的氣氛陡然再次緊繃,數十道目光,驚疑、審視、擔憂,齊刷刷投射在唐不語身上,仿佛要將他穿透。
唐不語麵色卻無絲毫變化,依舊從容。他不急不緩,再次翻開賬本,從一處不易察覺的加厚夾層中,抽出一張折疊整齊、略微發黃的紙條。他將紙條展開,高高舉起,以便眾人能看清上麵的內容——那正是張老栓本人的畫押和鮮紅指印,旁邊還有一行略顯歪扭卻清晰的小字:“自願留銀五兩,贈予村中私塾修繕漏雨屋頂,盼娃們有個敞亮地方讀書。”
“這位鄉親請看,”唐不語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張老栓大叔心係村中學童,感念孩子們無良好讀書環境,自願將其中五兩銀子留贈私塾。此乃他的親筆字條,畫押指印俱全。諸位若仍有疑慮,此刻便可前往東頭藥村,尋張老栓當麵問詢對質!”
那提問的藥農伸頭仔細辨認證物,臉瞬間漲得通紅,羞愧地撓著頭,訥訥道:“原……原來是這般!是俺……俺聽信了閒話,錯怪了財武宗,錯怪了唐先生!”說著,連連作揖,退回了人群之中。
陸九章趁此機會,向前一步,聲音拔高,朗聲道:“各位鄉親父老,江湖朋友!都請放心!咱們財武宗的賬,不僅有擺在明麵上的‘明賬’,更有環環相扣、相互核驗的‘暗核’!唐不語執掌賬目,筆筆清晰;葉輕舟負責核查銀錢流水,確保無誤;更有魯尺長老及諸位江湖前輩負責監工督查!絕無那等‘中飽私囊’的齷齪之事!從今往後,任何人對財武宗、對同盟賬目存有疑問,隨時隨地,皆可前來查詢!我們的賬冊,便如同這雲夢澤水土滋養出的金線蓮,品質純正,經得起烈日曝曬,耐得住反複查驗!”
“好!”
“陸宗主說得在理!”
人群沉寂一瞬,隨即爆發出陣陣喝彩與附和,先前因那藥農質問而泛起的最後一絲疑慮,此刻終於徹底煙消雲散。陸九章望著眼前群情振奮的景象,心中暗暗鬆了口氣。這維係同盟運轉、凝聚人心的“銀錢周轉”,總算是穩住了。接下來,便是靜候沈青囊那邊探查星脈鎖的消息,以及北漠冷千絕尋找龍脈倒影的動靜了。
與此同時,觀星台底層,星脈鎖深處。
這裡與雲夢澤的晨光熹微判若兩個世界。潮濕陰冷的氣息裹挾著泥土腐敗的腥味,撲麵而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牆壁上,古老的玄武圖騰在微弱的光線下若隱若現,鱗片刻畫得極為精細,卻每一片都仿佛在向外滲出淡淡的黑氣——那是“毒蠱”殘留的邪惡氣息,如同附骨之疽,侵蝕著此地最後的生機。
陳阿寶緊緊攥著沈青囊的衣角,小小的身子因恐懼而微微發抖。他懷中的護身符滾燙得如同揣了一個小暖爐,符麵上那抹微弱的綠光忽明忽暗,仿佛風中殘燭,正順著牆壁上的玄武圖騰紋路,艱難地、緩慢地爬動,指引著方向。
“沈……沈大夫,這裡好黑……好冷……”陳阿寶的聲音帶著顫音,指尖因用力而發白,死死摳著沈青囊的袖口。去年被倭寇抓去,險些成為“活稅樁”囚禁在冰冷鐵籠裡的可怕記憶,此刻再次不受控製地湧現。那種金屬的冰冷觸感,絕望的窒息感,仿佛化作了無形的藤蔓,又一次纏繞上他的腳踝,要將他拖入深淵。
沈青囊察覺到他劇烈的恐懼,刻意放慢了腳步,從袖袋中取出一顆鴿卵大小的夜明珠。柔和而穩定的淡白色光暈灑開,勉強驅散了周遭一小片濃稠的黑暗,照亮了濕滑的石壁和壁上那詭譎的圖騰。“彆怕,阿寶,”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鎮定,帶著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力量,“你看,護賬符還亮著,這說明那些被困的孩童離我們不遠了。我們定能找到他們。”他說話間,指尖已捏住了幾根細如牛毛的金針,針尾係著的鮮豔紅繩,是阿寶昨日興致勃勃幫他係上的,此刻正隨著他沉穩的步伐,在黑暗中輕輕搖曳,像是一簇微小卻頑強的希望之火。
突然!
陳阿寶懷中的護身符毫無征兆地爆發出強烈的綠光,光芒灼目,如同一支被無形之手引燃的碧色火炬,光焰筆直地指向右側一處尤為陰暗的角落!
借著這暴漲的光芒,兩人清晰看到,那裡赫然藏著一個半人高的鐵籠!籠內,密密麻麻擠著不下三十個孩童!他們個個雙目緊閉,麵色慘白如紙,眉心處凝聚著一團揮之不去的青黑之氣,如同蒙上了一層不祥的薄霜,了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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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阿寶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就要往沈青囊身後縮去,可目光卻被那些孩童牢牢吸住,終究還是忍不住探出頭,聲音帶著哭腔:“他們……他們是不是和我上次一樣……中了……中了那可怕的賬蠱?”
沈青囊麵色凝重,蹲下身,將夜明珠湊近鐵籠。他隔著冰冷的欄杆,伸出指尖,極輕地碰了碰一個紮著雙丫髻、看起來年紀最小的小姑娘的眉心。指尖傳來的觸感冰涼,但細微的、仿佛隨時會斷絕的心跳脈動,仍依稀可辨。他不再猶豫,取出一根金針,手法輕柔卻精準地刺入小姑娘的眉心。金針尾端微微顫動,發出幾不可聞的嗡鳴。“還有救!”沈青囊眼中閃過一絲喜色,聲音卻壓得更低,“他們的靈台尚未被毒蠱邪氣完全侵蝕封閉,隻要及時以‘清心訣’喚醒其心底善念,再輔以金線蓮膏拔除蠱毒,便能救回!”
他剛要從隨身藥囊中取出調配好的金線蓮膏,遠處通道拐角,竟突然傳來一陣雜遝的腳步聲,還夾雜著嘰裡呱啦、語調怪異的交談聲——是倭寇!
“……快!把玄鐵牌按在圖騰眼睛的位置!大人有令,此舉能引導雲夢澤毒苗積蓄的邪氣,注入祭台核心!”
沈青囊反應極快,立刻伸手捂住陳阿寶的嘴,另一隻手攬住他,身形一閃,便悄無聲息地縮進了旁邊一道僅容兩人蜷縮藏身的狹窄石縫暗格之中。暗格裡積滿了灰塵,帶著陳年的黴味。陳阿寶被捂住口鼻,憋得滿臉通紅,卻死死咬住嘴唇,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透過石縫狹窄的視野,他們看到五個身著玄色短打的倭奴快步走入此地。為首一人手中捧著一塊巴掌大小、烏沉沉的玄鐵牌,牌上刻著“觀星台祭台導氣銅管”字樣,其紋路樣式,與之前在雲夢澤毒苗根部發現的玄鐵片一模一樣!那為首的倭奴依言將玄鐵牌用力按在牆壁玄武圖騰那空洞的眼眸處。霎時間,圖騰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紋路驟然亮起,濃鬱的黑氣如同活物般順著刻痕急速向深處流淌而去。
“沈大夫,他們……他們是想把毒苗的邪氣引到祭台去!”陳阿寶用氣音在沈青囊耳邊急道,懷裡的護賬符綠光對著那玄鐵牌急促閃爍,像是在發出強烈的預警。
沈青囊微微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他目光銳利如鷹,緊盯著倭奴的動作,指尖卻在暗格內側布滿灰塵的石壁上,飛快地勾勒出一個簡略的導管走向圖。這一畫,他心頭猛地一凜——這玄鐵牌所連接的所謂“導氣管道”方向,竟與他之前根據星脈鎖結構推測的路徑截然不同,明顯是被人為刻意畫反了的!他心思電轉,猛然想起之前在雲夢澤研究毒苗時發現的那些屬於魏國忠慣用的雙重陷阱伎倆。這玄鐵牌,恐怕絕不僅僅是引導邪氣的導管那麼簡單,內裡必定還藏著更為陰險的貓膩!
果然,那幾名倭奴將玄鐵牌按穩後,並未立刻離開。為首的倭奴突然又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黑色瓷瓶,拔開塞子,小心翼翼地將一些閃爍著不祥幽光的黑色粉末,傾倒在了玄鐵牌的表麵。粉末一接觸到玄鐵牌,竟如同活物般,迅速鑽入那些複雜的紋路之中,消失不見。“大人特意交代,這是‘腐心粉’,能極大催發邪氣的烈性!待到祭台圖騰被徹底激活那一刻,這些關在籠子裡的小崽子們的鮮血,就會順著這導管,源源不斷被抽吸上去,成為喚醒‘那位’的最佳祭品!”
沈青囊瞳孔驟然收縮——腐心粉!這是九幽盟秘傳的至邪之物,一旦接觸活人血氣,便會立時引爆其中蘊藏的猛烈蠱毒!這些倭寇,竟是打算將這些無辜孩童的身體,直接改造成邪力傳導的媒介,讓他們在極致痛苦中流儘最後一滴血!
他悄悄從藥囊中取出金線蓮膏,塗抹在指尖,準備等這些倭寇離開後,立刻冒險出去處理掉那被動了手腳的玄鐵牌。然而,他全神貫注於玄鐵牌和為首的倭寇,卻未曾注意到,那幾名倭奴之中,有一個落在最後、身形略顯瘦削的身影,在轉身離去前,目光似乎不經意地往他們藏身的暗格方向飛快地瞥了一眼,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其複雜難辨的猶豫之色。
北漠,萬龍窟。
無休無止的暴風雪,依舊是這片苦寒之地唯一的主旋律。鵝毛般的雪片被凜冽的朔風卷挾著,狂暴地抽打在天地間的一切事物上。冷千絕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佇立在一道深不見底的冰縫之前。他那杆名震北漠的絕滅槍,斜斜插在身旁的雪地中,玄鐵打造的槍身在漫天素白中泛著幽冷的微光。槍杆之上,一道深可見骨的猙獰刀痕赫然在目——那是昨日與倭寇首領佐藤三郎及其麾下死士浴血搏殺,拚死護住龍脈倒影不致被奪時,留下的慘烈印記。
冷千絕重重頷首,伸出帶著厚繭的手,探入冰縫之中。指尖傳來的,是刺骨的奇寒,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弱卻純正的脈動。他觸摸到的,是一塊約莫拳頭大小、呈現出半透明質地的奇異冰晶。冰晶內部,隱隱包裹著一團淡金色的、不斷流轉變化的龍形光暈——這正是北漠龍脈的一絲倒影,是父親冷嘯天當年豁出性命,也誓要守護的邊疆氣運所在。“我父親在世時常說,”冷千絕開口,聲音因寒冷而略顯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邊軍與江湖人,從來就不是敵人。袍澤與俠士,守護的都是身後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他眼前仿佛又浮現出孩提時,父親與張都尉在軍帳之中,圍著火爐飲酒暢談的景象。那時,父親拍著張都尉的肩膀,聲音豪邁:“兄弟,你我聯手,定要守住這北漠商道鏢路,絕不能讓倭寇的鐵蹄,踏進中原半步!”“此次,待破了觀星台邪祭,”冷千絕收回手,目光灼灼地看向張都尉,“我冷千絕,便帶領鐵血旗的精乾弟子,紮根北漠,為江湖同盟守住這條商道!凡我鐵血旗旗幟所至,必護鏢隊商旅周全!昔日父輩未能竟全功之遺憾,絕不容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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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都尉聞言,翻身下馬,厚重的軍靴踏在雪地上,發出“嘎吱”悶響。他走到冷千絕麵前,抬手用力拍了拍他冰冷的肩甲,眼中滿是激賞與慨然:“好!有誌氣!老旗主在天之靈,若聞此言,亦當欣慰!他的遺誌,便由你我,共同完成!”說著,他從貼身的皮襖內層,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張皮質地圖,地圖邊緣已磨損得起了毛邊,顯然年代久遠。他將其展開,指著上麵用朱砂精心標注的一條蜿蜒路線,“這條秘道,乃是老旗主當年,帶著一幫生死弟兄,憑借血肉之軀,一鏟一鎬,秘密挖掘而成。入口隱蔽,可直通觀星台底層,巧妙避開了禁軍的大部分布防區域。隻是……年深日久,加之北漠苦寒,秘道內部有幾處發生了冰塌,你們行進之時,務必萬分小心。”
冷千絕接過這張沉甸甸的地圖,指尖緩緩劃過上麵那些熟悉的標記。當指尖停留在一處刻畫著簡潔卻傳神的“狼頭”圖案旁時,他動作一頓。那是鐵血旗獨有的記號。“這是我父親……當年設下的機關?”
“沒錯!”張都尉肯定道,臉上露出一絲追憶的笑容,“老旗主當年便說,世事難料,若日後鐵血旗遭遇大難,陷入絕境,這處機關或可阻敵一時,為弟兄們爭取一線生機。機關之內,他還特意藏了些不易腐壞的乾糧,以及治療凍傷、刀傷的藥物,都是當年便備下的。”
冷千絕默然,將地圖緊緊攥在掌心,一股混雜著酸楚與滾燙的熱流,猛地衝撞著他的心房。父親……即便早已離去多年,卻仍在冥冥之中,為他和鐵血旗,鋪就了一條最後的生路,留下了一份無聲的守護。他霍然轉身,麵向身後在風雪中依舊挺立如鬆的十餘名鐵血旗弟子。這些弟子,人人帶傷,衣衫襤褸,眼中卻燃燒著不屈的火焰。“都聽見了!收拾行裝,檢查兵刃,半個時辰後,出發!”他的聲音斬釘截鐵,在風雪穀中回蕩,“都給我記住!我們此行,護送的不是普通物件,是北漠的龍脈倒影,是破除邪祭、拯救千童的關鍵!它,比我們任何一個人的性命,都要重要!哪怕拚至最後一人,流儘最後一滴血,也定要將其安全送至觀星台星脈鎖陣眼!”
“誓死完成任務!”弟子們齊聲應和,怒吼聲彙聚一起,竟暫時壓過了風雪的咆哮。冷千絕不再多言,俯身拔出絕滅槍,仔細拂去槍尖凝結的冰碴,露出其下森寒鋒利的刃口。佐藤三郎的殘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餓狼,定然還在附近區域遊弋徘徊,他必須儘快出發,絕不能給這些倭寇任何可乘之機。
觀星台頂層,祭台核心區域。
與外界的風雪、地底的陰暗截然不同,這裡被無數巨大的牛油蠟燭和鑲嵌在牆壁上的夜明珠照得亮如白晝,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作嘔的、混合了濃鬱檀香與隱隱血腥的怪異氣味。魏國忠身披繡著猙獰蟒紋的華貴袍服,慵懶地靠坐在一張鋪著完整白虎皮的寬大座椅上。他手中拿著一張剛剛由心腹呈上的“活祭名冊”,名冊之首,用刺目的朱砂寫著“困童已捕獲八百,尚缺二百”。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忍的弧度,隨手將名冊擲給侍立一旁的王振聲,聲音尖細而陰柔:“陸九章那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聯合一群烏合之眾,便妄想破了本座的祭台?嗬,天真!本座倒要睜大眼睛看看,他究竟要如何從這星脈鎖中,救出這上千名孩童!”他頓了頓,目光如毒蛇般纏繞在王振聲身上,“傳令下去!七月初七,子時三刻,準時啟動‘活祭’大典!若屆時差的那兩百個孩童還未湊齊……就去附近的村鎮,‘征調’一番。反正,那些賤民家中養出的孩童,命如草芥,死了,也不足惜。”
王振聲躬身雙手接過名冊,態度恭謹至極。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掃過名冊上那一個個冰冷名錄對應的孩童姓名時,指尖卻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其中一個名字,他認得!那是他一位遠房表姐的獨子,上月家中托人帶信,還說孩子不幸被流竄的倭寇擄走,生死未卜……沒想到,竟赫然在這“祭品”名單之上!他猛地想起幼時家道中落,寒冬臘月裡,是那位表姐省下口糧,一針一線為他縫製過一件禦寒的棉襖……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與寒意,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喘不過氣。可他不敢表露分毫,隻能將頭垂得更低。
“嗯?”魏國忠何等敏銳,立刻察覺到他瞬間的異樣,眯起那雙狹長的眼睛,語氣中透出毫不掩飾的殺意,“怎麼?你對本座的命令……有意見?”他輕輕摩挲著座椅扶手上鑲嵌的一顆黑色寶石,慢條斯理地道,“王振聲,你可要時刻牢記,你能有今日之地位權勢,是誰賜予你的。若非本座提拔,你至今仍不過是司禮監一個籍籍無名、任人踐踏的小太監。若你敢在此關鍵時刻,心懷鬼胎,耍什麼花樣……哼,彆忘了,你那老邁的母親,如今可還在京城天牢最底層,‘安享晚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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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聲渾身劇烈一顫,仿佛被無形的冰錐刺中,連忙將腰彎得更深,聲音帶著壓抑的驚懼:“屬……屬下不敢!屬下對九千歲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屬下這就去傳令,確保七月初七,活祭大典萬無一失!”他慌忙轉身,便要退下。
“且慢。”魏國忠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還有一事。去把沈青囊那個女兒,叫什麼……素素的,也給本座‘請’過來。那丫頭的血脈有些特殊,是上好的藥引,正好能給這次的活祭大陣,再‘加一份料’,確保萬全。”
王振聲的腳步猛地一頓,喉嚨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扼住,陣陣發緊。素素……那是沈青囊的命根子啊!若真抓了她,以沈青囊那外柔內剛、不惜魚死網破的性子,恐怕……他不敢再想下去,隻能含糊地應了一聲:“是……屬下明白。”幾乎是踉蹌著,快步走出了這令人窒息的祭台。
直至轉過回廊轉角,確認無人跟隨,王振聲才背靠著冰冷的牆壁,大口喘息起來。他臉色煞白,冷汗已浸濕了內衫。掙紮片刻,他猛地從懷裡掏出一張用於記錄雜事的便簽和一支短小的炭筆,手指顫抖著,在紙上飛快地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祭台簡圖,旁邊寫下一個“七”字,遲疑一瞬,又用力劃掉,改成了一個潦草的“六”字。他將紙條緊緊揉成一團,攥在手心,仿佛握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他必須想辦法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警告陸九章他們,活祭可能提前!可是……母親……他死死咬住牙關,眼中充滿了痛苦的掙紮與無能為力的絕望。
雲夢澤,午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