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裹著西湖水汽的腥味，刀子似的往肺裡紮。陸九章扶著冰冷的石牆，咳得五臟六腑都挪了位，黏稠的黑綠色血絲沿著嘴角蜿蜒，滴在腳下濕漉漉的青石板上，像某種不祥的印記。左肩“蛇吻”的陰寒與右肩“腐心草”的灼痛交織肆虐，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苦。
"九章兄弟！"刀疤李獨眼裡全是血絲，粗糙的手死死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那瘋子冷千絕的話能信？丙字庫擺明了是九幽盟的屠宰場！咱......"
陸九章猛地抬手，硬生生把咳嗽咽回去，用袖子狠狠蹭掉嘴角的血跡。他攤開緊握的掌心，那張從冷千絕手裡飛來的厚實皮紙地圖在昏暗光線下攤開。炭筆勾勒的線條猶如扭曲的毒蟲，蜿蜒曲折，直指那猩紅刺目的標記——丙字庫西牆秘道全圖！
地圖下方，一條特意加粗的虛線，如同毒蛇的指引，從西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延伸而出，直指昨夜他們浴血奮戰、獲得石壁地圖的"黑蛟"水寨！
冰冷的事實像淬毒的針，狠狠紮進陸九章的心底。算盤是鑰匙，玉佩是鎖眼，丙字庫深處鎖著的，絕不是什麼虧空爛賬！是能要人命的東西！
他左手下意識地按上腰間那柄沉甸甸的黃銅大算盤，指尖精準地摩挲過那顆冰涼堅硬的乳白色主珠。昨夜那驟然浮現、與冷千絕抵押玉佩紋路一模一樣的北鬥七星凹刻圖案，仿佛在皮肉下灼燒。一股刺骨的寒意悄然沿脊椎攀升，直至後頸。
"他的話......半真半假。"陸九章的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打磨鏽鐵，"丙字庫底下的"窟窿"是真的，他要立規矩......更是真的。隻不過......"他頓了頓，指腹用力碾過地圖邊緣那條指向廢棄碼頭的虛線，眼中寒光閃爍，"這規矩，恐怕是他冷千絕一人之規矩！那窟窿底下鎖著的......恐怕就是他刻規矩的本錢！他的"原始股"！"
"那咱還去那鬼地方？明擺著是請君入甕！是去送死啊！"刀疤李急得直跺腳。
"去，當然要去。"陸九章將地圖仔細折好，塞入懷中貼近心口的位置。冰冷的羊皮紙緊貼著灼熱的肌膚，帶來一股既奇異又冷酷的警醒。"這窟窿底下埋著的，恐怕不隻是九幽盟的爛賬，還有他鐵血旗急於掩蓋，甚至想借我這把刀殺人的......真正"死賬"！更可能......藏著那"北鬥鎖眼"背後的一切！那才是總賬！"
他深吸一口混雜著水草腐爛腥臭的冷冽空氣，準備鼓足餘勇，踏出這布滿血腥與陰謀的碼頭區域——
嗒...嗒...嗒...
一陣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響，毫無征兆地，順著潮濕的晚風，鑽進了他的耳朵。
刀疤李猛地繃緊，僅剩的獨眼瞬間掃向倉庫側後方那片堆滿廢棄漁網和腐爛船板、被濃重陰影徹底吞噬的角落，低聲咒罵："他娘的...什麼鬼動靜？"
陸九章的腳步瞬間釘死在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倒灌回心臟，又在下一秒被狂泵向四肢百骸，帶來一片刺骨的冰涼！
是算盤珠的碰撞聲！
但絕不是他腰間這把黃銅算盤發出的沉悶嗡鳴！
這聲音，更清脆，更冰冷，帶著一種非金非玉、仿佛敲擊在千年寒冰或是...死人骨頭上的奇異質感。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近乎優雅的韻律，像是在悠閒地撥弄著無形的算珠，計算著盈虧生死。又像是在等待獵物踏入最終的陷阱。
嗒...嗒...嗒...
聲音的源頭，就在那片被陰影徹底吞噬的角落深處。
"誰？！"刀疤李低吼一聲，反手拔出了腰間的短刀，刀刃在昏暗中劃過一道寒芒。
陸九章沒動。他猛地轉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穿透漸濃的、帶著水汽的暮色，死死鎖向那片黑暗。
那冰冷的算珠聲，是巧合？還是...他踏入丙字庫這盤死局的第一步，就早已落在了另一雙撥弄著更大、更恐怖算盤的手心之中？
"刀疤李，"陸九章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收刀。跟我來。"
刀疤李一愣，看著陸九章慘白卻異常鎮定的臉，狠狠啐了一口，將短刀插回腰間，緊跟在陸九章身後，腳步放得極輕，像兩頭潛入黑夜的獵豹。
嗒...嗒...嗒...
那聲音如同幽冥地府傳來的低語，在潮濕的晚風裡，若有若無，卻像帶著鉤子，精準地牽引著他們的腳步。他們繞過散發著惡臭的腐爛漁網，避過鏽跡斑駁、宛若巨獸遺骸的破船，那聲音愈發清晰。
最終，他們停在了一艘半傾在淤泥裡、船篷早已塌陷大半的廢棄烏篷船前。船艙深處，一片漆黑，隻有那"嗒...嗒...嗒..."的算珠聲，如同心跳般規律地傳出。
陸九章駐足，毒傷如狂潮在體內肆虐，肩頭黑綠色血漬隱隱透過粗布衣衫，帶來一種冰火交織的極致痛楚。他深吸一口氣，竭力壓製住氣血的翻騰，對著那片深邃的黑暗低語，聲音雖輕，卻字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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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荒灘廢船，閣下好雅興。這算盤珠子撥得，是在算自己的死期，還是算彆人的買命錢？"
船艙內的算珠聲，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下來，隻有遠處西湖水拍岸的嘩啦聲，和風吹過破帆布的嗚咽。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淤泥和腐爛物的腥氣沉沉地壓在胸口。
幾息之後，一個沙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朽木的聲音，慢悠悠地從船篷的黑暗中飄了出來：
"買命錢？死期？嗬......陸先生這話說得，俗了。"那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刻意營造的、令人極度不適的油滑腔調，"老朽算的，是這江湖的......"大盤子"。盈虧生死，皆在指間珠上。"
隨著話音，一點微弱的火光在船艙深處亮起。昏黃的光暈下，映出一張臉。
一個乾癟枯瘦的老頭，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長衫，像一截風乾的樹皮蜷坐在一張破舊的矮幾後。幾上放著一盞蒙塵的油燈，光暈跳躍，將他臉上刀刻般的皺紋映得愈發深刻詭異。他稀疏的頭發挽成一個寒酸的道髻，深陷的眼窩裡，一雙渾濁的眼珠，此刻卻閃爍著一種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精光，以及那精光深處一絲被極力壓抑、卻依舊滲出的......瘋狂！
他枯枝般的手指，正搭在一把算盤上。
那算盤，通體漆黑，非金非木，算盤珠卻是一種慘白的骨質，在油燈下泛著幽幽的冷光。
刀疤李倒抽一口涼氣，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這老頭，這算盤，這氣氛，邪門！
陸九章的瞳孔，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驟然縮成了針尖！
儘管皮膚鬆弛，皺紋堆疊，但那眉眼輪廓，那嘴角習慣性向下撇出的刻薄弧度......尤其是那雙眼睛裡流露出的、那種對數字和規則的冰冷掌控欲，以及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對失控的恐懼與由此滋生的瘋狂！
周永坤！
前世法庭冰冷的光線刺眼，受害者家屬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還在耳邊："周永坤！你還我父親的養老錢！那是他的命啊！"
那個站在被告席上的男人，西裝革履，卻掩蓋不住眼底的怨毒與瘋狂，隔著欄杆死死盯住作為關鍵證人的陸九章，嘴角咧開無聲的冷笑，仿佛在說：你毀了我，你也彆想好過！那份由陸九章親手整理、揭露其利用"環亞科技"等空殼公司轉移資產、偽造交易的審計報告，重逾千斤地壓在法官案頭。
眼前這張枯槁詭異的臉，與記憶中那張怨毒的麵孔轟然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