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的賬！"那獐頭鼠目的漢子失聲尖叫，想去抓那些飛散的紙片。
"趙姑娘撕得好！"刀疤李吼了一聲。
然而，趙靈溪這快意恩仇的一撕，卻正中墨先生下懷！
"殺人滅口！毀屍滅跡！"墨先生偽裝成的貨郎，立刻在人群中扯著嗓子尖叫起來，聲音充滿了驚恐和煽動，"大家看見沒？看見沒！他們急了！他們怕了！這賬本是真的！所以他們才要撕掉！欲蓋彌彰！做賊心虛啊！這都是陰長老生前定下的計！姓陸的毀了咱們的鹽引，就得讓他身敗名裂！"
"對！欲蓋彌彰！"
"撕了賬本就想抵賴？沒門！"
"財武宗果然有鬼！蛇鼠一窩！"
混亂恐慌的人群情緒瞬間被點燃，憤怒和懷疑如同野火燎原，無數道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趙靈溪和陸九章。
趙靈溪握著劍鞘的手微微發抖，看著漫天飛舞的紙屑和周圍洶湧的敵意，一股冰冷的寒意夾雜著委屈和憤怒湧上心頭。
"靈溪。"陸九章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趙靈溪猛地回頭，對上陸九章的目光。那眼神深邃如古井，沒有責怪，反而帶著一種讓她瞬間安心的力量。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她退後。
陸九章的目光，越過憤怒混亂的人群，精準地鎖定了那個還在跳腳叫囂的獐頭鼠目漢子，以及人群中那個看似驚慌失措、實則眼神陰冷的貨郎。
"撕了？"陸九章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帶著算賬人特有的刻薄，"撕得好。省得臟了手。"他踏前一步，靴底踩在散落一地的、印著"陸九章分潤紋銀xxxx兩"的紙片上，發出輕微的碎裂聲。
"諸位，"他的聲音不高，卻奇異地穿透了喧囂，帶著一種冰冷的、剖析真相的意味，"說這假貨是鐵證？好，我們就來看看，這鐵證，到底有幾斤幾兩！"
他彎腰，從地上隨意撿起半張殘破的、印著"分潤"記錄和下方一個模糊指印的紙片，又指了指鐵算盤旁邊那本被撕毀的冊子殘骸。
"其一，"陸九章豎起一根手指，指尖在陽光下顯得有些透明，"我財武宗立下的第一條鐵律，便是"三柱聯簽"職責分離）！凡動用"活命錢"風險準備金）或涉及十兩以上銀錢的進出賬目，需我陸九章、丐幫刀疤李兄弟、威遠趙靈溪姑娘，三人同時畫押，留下各自的"對牌印"授權簽名），缺一不可！賬簿騎縫處，更需加蓋我三人共同掌管的"合縫章"騎縫章），章痕需首尾相連，嚴絲合縫，方為有效！"
他的目光如冷電般掃過地上散落的紙片和那本冊子殘骸，嘴角的冷峭弧度擴大："諸位不妨自己看看，這所謂的"分潤賬"上，可有刀疤李兄弟的獨眼標記"對牌印"？可有趙姑娘的劍紋"對牌印"？可有那首尾相連、缺一不可的"合縫章"？通篇，隻有我陸九章一個名字，一個指印！如此明顯的破綻，也敢拿出來充作鐵證？造假之人，連我財武宗最基本的"守財規矩"內部控製）都懶得打聽清楚嗎？如此蠢物，也配做假賬？"
人群瞬間一靜！無數道目光下意識地投向地上的紙片和殘破的冊子封麵、內頁。果然！那些墨字和指印旁，隻有"陸九章"三個字！彆說刀疤李的標記和趙靈溪的劍紋，連個多餘的墨點都沒有！騎縫處更是光禿禿一片！
"這..."有人遲疑了。
"好像...真沒有..."
"對牌印？合縫章？這說法...聽著是有點道理啊..."
墨先生藏在人群中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該死！隻顧著架構"九重天"層級，竟忘了這低級的聯簽把戲！）
"哼！"陸九章不等質疑聲再起，猛地踏前一步，靴子狠狠碾過地上那些寫著巨額數字的紙片，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伸出第二根手指，指尖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力量，淩空點向那些散落的、印著數字的殘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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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冰珠墜玉盤，帶著一種近乎宣判的凜冽，"就算拋開這"三柱聯簽"和"合縫章"的規矩不談，單看這賬上的數字本身！做假賬的蠢貨，連"數頭定則"本福德定律）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嗎？！"
"數頭定則？"人群一片茫然，連趙靈溪和刀疤李都露出不解之色。
"所謂"數頭"，"陸九章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不由自主信服的力量，他俯身，隨意撿起幾張寫著"柒仟兩"、"捌仟伍佰兩"、"叁仟兩"等字樣的殘破紙片，高高舉起，迎著江風，"便是每一筆銀錢數目的首位數字！天地萬物，自有其理！真正的賬目流水，如同這錢塘江潮，有漲有落，有大有小！其首位數字，"一"出現最多，"二"次之，"三"、"四"漸少...以此類推，至"九"，最為罕見！此乃天地間顛撲不破的"數頭定則"！"
他目光如炬，掃過一張張迷惑又好奇的臉："諸位若不信，回家翻翻你們自己曆年積攢的、真實無虛的流水賬簿，看看那首位數字，"一"字開頭的，是不是占了足足三成有餘？而"七"、"八"、"九"這等大數開頭的，是不是百中無一？"
幾個經營多年的老商戶下意識地點頭，露出恍然之色。這道理，他們憑經驗模糊感覺過，卻從未有人如此清晰篤定地說出來！
陸九章的手指猛地戳向手中那幾張殘破的"證據"："再看這假貨！告示上三筆汙蔑我的巨款，柒仟、捌仟伍佰、叁仟首位皆是"七"、"八"、"三"！再看這偽造的《分潤賬》！"他腳尖踢開幾片冊子內頁的殘骸，上麵赫然記錄著：
分潤偽引利柒仟叁佰兩
抽成肉票銀柒仟捌佰兩
......
"通篇皆是柒仟、捌仟！粗略一數，這假賬上，首位數字是"七"的條目，竟占了足足四成！"陸九章的聲音陡然變得無比銳利，如同冰冷的刀鋒，直刺人心，"天下哪有這樣的真賬？！這分明是造假之人貪心不足，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的"七"、"八"都塞進去充門麵！如此違背天理、蠢笨如豬的假賬，也敢拿出來構陷於人？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如同一聲驚雷在錢塘江畔炸響！
"四成？！老天爺！"
"假的！肯定是假的！"
"我就說！哪有一本賬上全是七八千的大數！我們鋪子十年流水，上五千的都少見！"
"原來還有這"數頭定則"！陸先生神了！"
人群徹底嘩然！所有的疑慮、恐懼，在這一番抽絲剝繭、直指本源的"算賬"麵前，如同陽光下的薄霧，瞬間煙消雲散！看向陸九章的目光，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由衷的歎服！看向地上那堆廢紙和那獐頭鼠目漢子的目光，則充滿了鄙夷和憤怒！
"抓住他！彆讓這栽贓的狗東西跑了！"不知是誰吼了一聲。
那獐頭鼠目的漢子早已嚇得魂飛魄散，臉上血色褪儘，轉身就想往人群裡鑽！
"哪裡走！"刀疤李怒吼一聲，如同猛虎出柙，一個箭步衝上，蒲扇大的手掌帶著風聲，狠狠抓向那漢子的後頸！
就在這混亂將起、真相大白的瞬間！
"且慢動手！"
一聲清越的長嘯，如同鶴唳九霄，陡然從人群後方傳來！聲音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眾人愕然回頭。
隻見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力量分開，一個身著墨綠色勁裝、胸前繡著一隻下山猛虎圖案的中年漢子，龍行虎步，分開人群，徑直走到場中。他麵容方正，眼神銳利如鷹，太陽穴高高鼓起，一身精悍之氣迫人而來。他身後還跟著兩名同樣裝束、氣息沉穩的隨從。
"是虎威堂的人！"
"下山虎！是虎威堂的使者！"
人群響起一片敬畏的低呼。
那使者看也不看地上癱軟的獐頭鼠目漢子，更沒理會如臨大敵的刀疤李和鄭大彪。他銳利的目光，直接越過眾人，落在陸九章臉上，帶著一絲審視，更帶著一絲複雜。
他雙手抱拳，對著陸九章，朗聲道："在下虎威堂錢塘分舵執事，雷震！奉總堂李長老李慕白）之命，特來澄清此事！"他的聲音洪亮，清晰地傳遍全場。
不等眾人反應，雷震手腕一翻，掌心已托著一枚小巧的蠟丸。他拇指用力一撚！
"啪！"
蠟丸碎裂，露出一卷極細的絲絹。
雷震展開絲絹，目光如電，掃過全場，聲若洪鐘："此乃我虎威堂截獲的密信！乃九幽盟陰九齡，勾結我虎威堂內某些居心叵測的鷹派敗類，所設之毒計！其目的，便是借這偽造賬目，汙名財武宗，陷殺陸先生，挑起江南武林紛爭，好讓九幽盟坐收漁利！"
他頓了頓，聲音更加洪亮，"李長老明察秋毫，上月於總舵翻閱《鹽引兌付流水總賬》時，便已發現蹊蹺！官引折價高達三七分37）！而鷹派趙通江上報的"鷹營擴編耗用公帑十之逾八耗用超過80預算）"賬目，更是漏洞百出！耗用巨萬，卻無對應鹽道疏通、商賈撫恤之效！此等鯨吞公帑、自毀根基之舉，李長老豈能坐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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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老特命在下持此密信為證，昭告諸位江湖同道，莫要中了奸人毒計！"
雷震將絲絹高高舉起，上麵墨跡淋漓，字跡雖然細小，但落款處一個扭曲的九幽盟印記和一個模糊的虎頭爪痕，卻清晰可見！
"李長老說了，"雷震的目光帶著深意，掃過那些驚魂未定的商戶，聲音洪亮，"此等卑劣行徑，絕非我虎威堂行事之道！財武宗護佑一方，清名不容玷汙！凡我虎威堂轄下，再有敢與財武宗為難、輕信謠言者，便是與我虎威堂鴿派為敵！"
他向前一步，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隻讓陸九章和近前的趙靈溪等人能勉強聽清："李長老還言，鷹派某些人與九幽盟勾連日久，在總舵重地鷹派把守之處，藏有一口"鐵棺材"。其中鎖著的，恐是九幽盟與朝廷某方勾結的"總賬"！此物若落入鷹派或九幽盟之手，後果不堪設想。尤其那"天權層"掌控流通的命脈，其核心樞紐，便在鐵佛古刹之中！
若陸先生有心..."
"鐵棺材"三字入耳！"鐵佛古刹"鐵佛寺）四字緊隨其後！
陸九章袖中那枚"終局"算珠微微一震，內部機括發出極其輕微的"哢"聲。他懷中那半塊蛇紋玉佩也似乎微微一沉。
這異動極其短暫，隻有陸九章自己能清晰感知。他麵上不動聲色，腦中卻電光石火般閃過陰九齡死前的話語、慧覺陰九齡化名）賬冊上的一行字跡："天權層掌流通，樞紐在隱..."，以及墨先生腰間那模糊的"天權"刻痕！
雷震的話，如同驚雷，徹底劈開了迷霧！所有的線索瞬間嚴絲合縫地對接！
慧覺曾任鐵佛主持，那"樞紐"之地，九重天"天權層"掌控流通的秘密，必然就藏在鐵佛寺！
雷震的話點到即止，深深看了陸九章一眼，"總舵重地，守衛森嚴，尤以鷹派把持之地，更是龍潭虎穴。先生務必...慎之又慎。"他再次抱拳，"言儘於此，陸先生保重！告辭！"說完，雷震不再停留，帶著兩名隨從，轉身分開人群，大步流星而去。
陸九章站在原地，錢塘江的喧囂和身邊商戶的感激聲浪，仿佛瞬間離他遠去。雷震的話和袖中算珠玉佩那細微的動靜，如同冰錐刺入腦海。
九幽盟與朝廷的總賬...鐵棺材...天權層掌流通...鐵佛寺！
這背後必與九重天高層有關！
"靈溪，"陸九章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此地不宜久留。去鐵佛寺慧覺的舊賬，該徹底清算了。那裡，恐怕埋著打開"鐵棺材"的第一把鑰匙！"
他目光掃過地上散落的、印著"通彙寶號"押印的偽引碎片錢塘江偽引來源之一），又想起雷震密信所暗示的鷹派據點，一個更清晰的鏈條在腦中成型：九重天架構天權層）＞鐵佛寺流通樞紐）＞鐵棺材總賬）＞鷹派據點最終執行者）。通彙寶號，必是鷹派散貨的關鍵節點！
趙靈溪雖不明"鐵棺材"具體所指，但見陸九章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又提及鐵佛寺慧覺，立刻點頭："好！"
人群角落，陰影中.
一道玄色身影默默收回視線，帽簷下的目光銳利如鷹，將陸九章以"數頭定則"摧枯拉朽破掉假賬、點破"三柱聯簽"漏洞的全過程儘收眼底。他手中摩挲著一枚從丙字庫繳獲的、印著特殊流水號的偽引，又看了看地上被撕碎的《分潤賬》殘骸，眼神複雜。此人查賬的手段...竟能洞穿如此精妙的假局？或許...真能查清鐵血旗被卷入偽引案、背上黑鍋的真相？他無聲無息地退入更深的陰影，消失在人潮中。
陸九章不再理會周圍商戶的感激和挽留，與趙靈溪、刀疤李等人迅速交換眼神，一行人逆著混亂的人潮，朝著鐵佛寺的方向快步離去。錢塘江的喧囂和城中的擠兌騷亂被拋在身後，而一場指向虎威堂心臟、探尋"鐵棺材"終極秘密的風暴，正隨著陸九章堅定的腳步和袖中那枚暗藏機關的"終局"算珠，悄然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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