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佛寺後山的藥田,徹底成了“荒蕪”二字的真實寫照。三十畝坡地從山腰綿延至穀底,本該齊整的田壟早已被瘋長的雜草吞噬,牛筋草的藤蔓像鏽鐵絲般纏結,馬唐草的細莖在晨風裡搖曳出一片枯黃的波浪,連石縫裡都鑽出了半人高的鬼針草,針芒上還掛著昨夜的雨珠,在初陽下泛著冷光。
天剛亮,東方天際剛洇開一抹魚肚白,昨夜的雨水還未乾透。泥土被泡得酥軟,踩上去能陷到腳踝,靴底拔起時發出“咕嘰”的黏膩聲響。三十畝藥田野草長得比人還高,幾乎看不到藥材的影子。隻有幾株瘦弱的甘草從草縫裡探出頭,泛黃的葉子邊緣打著卷,在料峭的晨風中瑟瑟發抖,根係處的泥土鬆動著,仿佛下一秒就會被風吹倒。空氣裡彌漫著爛泥的腥氣、腐草的黴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那是去年殘留的藥渣氣息,如今卻成了荒蕪的注腳,聞著就讓人胸口發悶。
沈青囊蹲在田埂上,一身漿洗得發白的舊棉袍早被泥水浸透,下擺沉甸甸地墜著,冷意順著布料往骨頭縫裡鑽。他手裡攥著一本被雨水泡得發脹的賬本,紙頁邊緣起了毛邊,墨綠色的墨跡在水漬裡暈開,像一朵朵殘缺的烏雲。他右手食指用力點著一行模糊的字,指腹因過度用力而泛白,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帶著壓抑不住的火氣:“……畝產連十斤都不到!這點收成,連本錢的三成都收不回!這哪是藥田?根本就是個賠錢的無底洞!”說到最後幾個字,他猛地將賬本往膝蓋上一拍,紙頁間的水珠濺在滿是溝壑的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身後幾個藥農也都愁眉苦臉地站著。領頭的老王頭六十多歲,佝僂著背,褪色的粗布短褂卷到胳肢窩,露出精瘦的胳膊和滿是老繭的手,此刻正用旱煙杆一下下敲著泥地,煙鍋裡的火星明明滅滅。旁邊的二柱子二十出頭,褲腿卷到膝蓋,小腿肚上沾著泥點和草屑,他望著這片荒地,重重歎了口氣,右手無意識地捶了捶發酸的腰。沈青囊的女兒沈素素站在最外側,一身靛藍色利落短打,腰間係著黑色腰帶,針囊上的銅扣在晨光下閃著冷光。她俏臉冷峻,下頜線繃得筆直,右手按在腰間的針囊上,指節微微用力,指腹摩挲著囊口的牛皮繩——那裡插著七根銀針,最短的三寸,最長的五寸,都是她平日裡救人用的家夥,此刻卻像是隨時要出鞘的利劍。
就在這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同於藥農們踩在泥地裡的“咕嘰”聲,這腳步聲“篤、篤”地響著,節奏均勻,像有人在用木槌輕敲地麵,每一步都落得極實。
陸九章來了。
他依舊是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袍子,領口和袖口磨出了細密的毛邊,下擺濺滿深淺不一的泥點,像是誰不小心打翻了墨水瓶。腳上的布鞋裹滿黃泥,鞋尖處磨出了個小洞,露出裡麵打了補丁的襪底。他走得不快但極穩,步幅均勻,每一步都恰好踩在田埂的實地上,沒有多餘的晃動。左手托著那柄從不離身的黃銅算盤,算盤邊緣的銅鏽在晨光下泛著暗綠色的啞光,算珠排列得整整齊齊,靠近橫梁的幾顆珠子上還留著經年累月摩挲出的亮痕。他懷裡的半塊蛇紋玉佩貼著心口,隱約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熱,那溫熱順著血脈緩緩蔓延,讓他原本微蹙的眉頭悄悄舒展了些。玉佩上“鐵棺”二字的刻痕處,微光一閃而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徑直走到沈青囊身邊,沒有寒暄,目光先掃過那本爛賬本——紙頁上“損耗率”三個字被水漬泡得模糊不清,像三個哭泣的鬼臉。隨即又轉向荒田,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右腳輕輕一抬,再落下時,靴底帶起的一塊泥塊“啪”一聲正好蓋住了賬本上“損耗率”三個字,泥塊邊緣的水珠緩緩滲進紙頁,將那三個字徹底吞沒。
“沈大夫,”陸九章開口,聲音不高,卻像顆石子投入靜水,清晰地落在每個人耳中,“光歎氣救不了人,也救不了田。不如,我們算一筆實在賬?”他說話時嘴角微微上揚,帶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但眼神卻異常銳利,像是能穿透眼前的迷霧。
他手腕一翻,托著算盤的左手輕輕一抖,那柄黃銅算盤“唰啦”一聲懸在身前,算珠在慣性下輕顫,發出細碎的“嗒嗒”聲,像是春雨打在青瓦上。
沈青囊緩緩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先是茫然地眨了眨,隨即聚焦在陸九章臉上,聲音帶著剛睡醒般的沙啞:“陸先生的意思是?”他左手下意識地將賬本往懷裡攏了攏,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算‘邊際成本’!”陸九章目光陡然銳利起來,像兩道出鞘的利劍,穿透晨霧落在那幾株瑟瑟發抖的甘草上,“拋開那些已經砸進去收不回的本錢——那些叫‘沉沒成本’,是死錢!我們隻算現在:多花一分力氣、多投一兩銀子,能多收回多少錢!這才是活賬!”
他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在算盤上輕輕一彈,算珠“劈啪”作響,聲音清脆,在寂靜的田埂上格外清楚。那聲音像是在敲打著每個人的心弦,讓原本沉悶的空氣都流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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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拿這甘草說。”陸九章的手指在算盤上滑動,算珠碰撞的聲音急促起來,“種子錢、犁地的牛租、除草的人工,每畝少說五兩銀子。可你這賬上寫得明白,”他用下巴指了指被泥塊蓋住的賬本,“扣除被草搶走的養分、被蟲害糟蹋的根莖,一畝最多收三兩乾貨!三兩賣出去,刨去運費、晾曬的柴火錢,到手不足二兩五!這叫每多砸一兩銀子,就淨虧二兩五!沈大夫,這生意還能做?”他的聲音不高,卻像錘子一樣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他“鐺”地一彈算盤橫梁,幾顆代表虧損的算珠猛地跳起半寸高,又重重落下,發出沉悶的撞擊聲,仿佛砸在每個人的心上。藥農們麵麵相覷,老王頭手裡的旱煙杆“啪嗒”掉在泥地裡,二柱子張大了嘴巴,臉上的愁苦又深了幾分,像是被人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沈青囊猛地攥緊賬本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甚至泛出了青紫色。他怎不知是虧本?隻是這虧本的賬,他算了三年,從最初的憤怒到後來的麻木,如今被陸九章血淋淋地揭開,心口像是被撕開了一道舊傷疤。“可寺裡幾十年來都是這麼種的啊,”他聲音發顫,帶著一絲哀求,“這是祖……祖宗傳下來的規矩……”
“祖宗?”陸九章冷笑一聲,那笑聲裡帶著幾分嘲諷,又有幾分無奈,“祖宗當年開荒種藥,是為了濟世救人,不是讓後人拿規矩當擋箭牌!祖宗也沒讓銀子打水漂!規矩是死的,田裡的收成和山下等著救命的人是活的!若祖宗規矩就是賠本,就是讓藥田變成荒地,那這規矩,就得改!”
他聲音陡然拔高,斬釘截鐵,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田埂上的風似乎都停了,隻有他的聲音在晨霧裡回蕩。
沈青囊的嘴唇翕動了幾下,眼裡的血絲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微弱的光亮,那光亮越來越亮,最終彙聚成一絲希望。他往前湊了湊,急切地問:“那陸先生有何高見?”
“改種!”陸九章果斷抬手,指向田埂另一側——那裡地勢略高,土色發黑,明顯比這邊肥沃,“種金銀花!”他的手指在空中劃出一道堅定的弧線,仿佛已經看到了漫山遍野盛開的金銀花。
“金銀花?”老王頭從地上撿起旱煙杆,在鞋底上磕了磕,插話道,“那東西嬌貴得很,得搭架子引藤,還得天天看著防蟲,成本高著呢……去年山下老李家種了半畝,光買種子就花了一兩銀子!”他的眉頭皺成了個疙瘩,顯然對這“嬌貴”的作物沒什麼信心。
“是,成本高!”陸九章點頭,承認得乾脆利落,手指在算盤上飛快撥動,算珠碰撞的聲音密集如雨打芭蕉,“要好種子——得去江南買改良過的‘雙花一號’,一畝要三錢;要搭竹架引藤,竹子加上人工,一畝一兩五;鬆土、施肥、防蟲防病都得精細,雇兩個懂行的把式,一畝工錢三兩;再加灌溉的水錢、晾曬的場地……算下來,一畝至少八兩本錢!”他報出的數字讓藥農們倒吸一口涼氣,老王頭的煙鍋都忘了點。
算珠急響,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上揚:“可沈大夫你清楚,這東西金貴!城裡藥鋪搶著要!新鮮的能賣五十文一斤,曬乾了更是一兩銀子一斤!一畝地好好種,一年能收十五斤乾貨,賣十五兩輕輕鬆鬆!扣掉八兩本錢,再刨去一兩雜費,淨賺六兩!這賬,怎麼算?”他的手指在算盤上猛地一收,最後一顆算珠落下,發出清脆的“嗒”聲,像是在給出最終的答案。
六兩!藥農們眼睛頓時亮了,像黑夜裡突然點燃的油燈。二柱子猛地一拍大腿,“六兩?俺家三畝地要是都種這個,一年就能攢夠娶媳婦的錢了!”老王頭也眯起眼睛,手指在粗糙的掌心算著什麼,嘴角不自覺地咧開了。人群裡響起低低的議論聲,興奮像水波一樣擴散開來。
“做夢!”一聲暴吼突然從田口傳來,如同平地炸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那聲音裡充滿了憤怒和不屑,瞬間澆滅了藥農們的興奮。
眾人駭然回頭,隻見田埂入口處,十幾個黑衣武僧正快步走來,為首的正是慧能座下的武僧教頭慧通!
隻見慧通身材魁梧,像座黑鐵塔,身上的僧袍被肌肉撐得鼓鼓囊囊,裸露的胳膊上虯結的青筋像一條條小蛇。此刻他怒目圓睜,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手裡倒提一柄沉重的熟銅禪杖,杖頭的月牙鏟在晨光下閃著寒光,一看就分量十足。他身後跟著七八個手提齊眉棍的武僧,個個滿臉橫肉,腳步沉重,衣袂帶起的風聲裡都透著一股凶氣。
“好你個姓陸的!”慧通人未到聲先到,破鑼嗓子震得田埂上的野草都在發抖,“前幾日你在審計堂攪風攪雨,汙蔑慧覺師兄貪墨,欺辱慧能首座,壞我佛門清淨,這筆賬還沒跟你算!今天你還敢把你那套商賈算計帶到藥田來?!”他唾沫星子橫飛,指著陸九章的鼻子罵道,“佛門淨地,講的是慈悲功德!你這滿身銅臭,也配玷汙佛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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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步衝到田埂前,距離陸九章不過三步遠,手中的熟銅禪杖重重頓地,“咚”的一聲悶響,地麵仿佛都震了震,田埂上的泥土簌簌往下掉。他惡狠狠瞪著陸九章,眼睛裡像是要噴出火來:“這藥田是寺裡供奉三寶、濟世救人的清淨地!自有佛祖庇佑!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撥著算盤斤斤計較?!種什麼、怎麼種,自有寺規祖製!識相的就滾遠點!彆逼佛爺動手!”
越說越怒,他猛地掄起禪杖,手臂上的肌肉賁張,禪杖帶起的風聲尖銳刺耳,月牙鏟劃破空氣發出“嘶嘶”的尖嘯,朝著田邊剛立起的木牌狠狠劈去!
那木牌是陸九章讓二柱子臨時做的,用的是寺裡廢棄的門板料,此刻就插在田埂邊的泥土裡,上麵用炭筆寫著幾行字。
藥田新策:改種金銀花
每畝投入:八兩
預計收入:十五兩
淨利:六兩
旁邊還畫了簡易的箭頭圖標,標注著種子、人工、灌溉等各項支出明細,一目了然。
“給佛爺碎!”慧通狂吼一聲,聲音裡充滿了毀滅的欲望,禪杖帶著千鈞之力劈下!
“不可!”沈素素厲叱一聲,右手閃電般探向腰間的針囊,三根銀針已經捏在指間,針尖在晨光下閃著幽藍的光,隻要禪杖再落下半寸,她的銀針就會脫手而出!
但沈青囊更快,他猛地伸出左手,死死按住女兒的手腕,眼神沉凝地搖了搖頭,嘴唇無聲地動著:“彆動!”那眼神裡有擔憂,有警告,更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隱忍。
“哢嚓——嘩啦!”
禪杖如巨斧劈下,木牌應聲碎裂!木屑混著泥漿四濺,有幾片碎木甚至飛到了沈青囊的臉上。那塊寫著“淨利六兩”的木板直接被震成粉末,隨風飄散,仿佛那六兩銀子的希望從未存在過。
“哼!”慧通一臉獰笑,用禪杖指著滿地的碎木,“看見沒?這就是玷汙佛門清淨地的下場!你們都聽好了,這田過去怎麼種,以後還怎麼種!誰敢動歪心思,學這姓陸的胡來,這木牌就是榜樣!”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掃過藥農們,嚇得眾人紛紛低下頭。
身後的武僧們齊聲呼喝,手中的齊眉棍重重頓地,“咚、咚、咚”的聲音整齊劃一,聲勢嚇人。藥農們臉色發白,下意識地後退,二柱子腳下一滑,差點摔倒,剛燃起的希望又被這凶神惡煞的陣仗澆滅,臉上重新布滿了絕望。
田埂上一片死寂,隻有慧通粗重的喘息聲,還有武僧們壓抑的呼吸聲。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陸九章卻紋絲不動,仿佛沒看到眼前的凶神惡煞,甚至沒看那堆碎木一眼。他的目光平靜地掠過慧通扭曲的臉,掠過武僧們凶狠的表情,最終落在沈青囊身上,眼神裡帶著一絲詢問,又像是在等待。
沈青囊緩緩鬆開女兒的手腕,沈素素的手腕上已經留下了一圈紅痕。他挺直有些佝僂的脊背,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的平靜,那平靜中帶著決絕。他彎腰從泥裡撿起一塊寫著“每畝投入八兩”的木牌碎片,用袖子仔細擦去上麵的泥漿,露出下麵清晰的炭筆字跡。
“慧通師父,”沈青囊聲音清晰沉穩,沒有一絲顫抖,“陸先生撥的不是算盤珠子。他算的是田裡的收成,是山下饑民能不能喝上粥,是這藥田到底是寺裡的累贅,還是真正能救人的功德田。”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藥農們愁苦的臉,“您說呢?”
他摩挲著木牌上的字跡,抬眼看向慧通,眼神銳利如針:“您口口聲聲佛門清淨,忌諱銅臭。那我問一句,種甘草每畝花五兩收三兩,淨虧二兩!這虧空的銀子是佛祖變的?還是善信的香油錢就該填這無底洞?這叫清淨,還是敗家?這叫功德,還是造孽?”
不等慧通反應,沈青囊語速陡然加快,每個字都像淬了冰:“反過來,改種金銀花!本錢是八兩,但它值錢!一畝收十五兩,淨賺七兩!這多出的七兩能買多少米?能救多少山下等著藥材救命的百姓?”他猛地抬高聲音,目光如炬掃過在場所有人,“您告訴我,是守著賠錢的祖宗規矩叫清淨,還是讓藥田生錢救命叫清淨?這賬,到底是陸先生汙了佛門,還是有些人根本不想讓田裡長出值錢救命的藥?!”最後一句話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胸口劇烈起伏,蒼老的臉上滿是決絕。
字字如刀,句句誅心!尤其是最後那句“不想讓田裡長出值錢的藥材”,像一道驚雷在眾人耳邊炸響,震得慧通臉色瞬間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握著禪杖的手不自覺地抖了一下。他身後的武僧們也一陣騷動,有幾人眼神閃爍,下意識地後退半步,顯然被戳中了要害。
“你…你胡說八道!”慧通被噎得說不出話,臉紅脖子粗,手指著沈青囊發抖,卻半天想不出反駁的話。他身後那個瘦小的武僧更是臉色煞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眼神慌亂地瞟向慧通,像是在求助。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
“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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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灰影突然從藥農身後竄出,快如狸貓般掠過泥地!是沈青囊那個平日裡沉默寡言的弟弟沈墨!他穿著一身打補丁的灰布短褂,手裡拎著一把短柄鶴嘴鋤,鋤尖還沾著新鮮的濕泥,顯然剛從田裡過來。
他目標明確,直撲慧通身後那個眼神閃爍的瘦小武僧!那武僧看起來不過二十歲,個子不高,此刻正縮著脖子,試圖躲在同伴身後。
那武僧見狀慌忙想躲,可沈墨的動作更快!隻見他左腳猛地踏地,右手鶴嘴鋤往泥地裡一撐,借著反作用力淩空轉身,右腿帶起一陣風聲,沾滿泥漿的褲腿“啪”地一聲精準掃過對方腳踝!動作乾淨利落,像隻捕食的豹子。
武僧重心不穩,“哎喲”一聲往前一個趔趄,幸好旁邊的同伴扶了一把才沒摔倒。但他的褲腳已經被掃上一片烏黑發亮的泥漿,泥點像墨汁一樣滲進布料,格外刺眼。
“站住!跑什麼!”沈墨落地站穩,鶴嘴鋤斜指地麵,濺起幾點泥星。他臉上帶著懶洋洋的笑,眼睛卻像鷹隼一樣盯著那武僧,“慌什麼,踩到蛇了?還是做了什麼虧心事,見不得人?”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都盯向那武僧的褲腳,空氣仿佛凝固了。藥農們伸長脖子,武僧們則個個麵色緊張,慧通的額頭也滲出了汗珠。
那泥點烏黑發亮,質地粘稠得像瀝青,與田埂上的黃土截然不同。湊近了還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鐵鏽的腥氣混雜著地下陰濕的土腥味,陰冷得讓人頭皮發麻。
陸九章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這氣味…這泥的質感…他絕不會認錯!昨夜潛入丙字庫密道時,他靴底沾到的淤泥正是這樣!冰冷、濕滑,帶著地下深處特有的鐵鏽味!懷中的蛇紋玉佩驟然滾燙起來,像是揣了塊燒紅的烙鐵,燙得他心口發疼,“鐵棺”二字的光影急促閃爍,像在瘋狂報警!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瞬間攫住了他!
寒意順著脊椎“唰”地竄上頭頂,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晨霧似乎也變得陰冷起來,裹著濕氣往骨頭縫裡鑽。
慧通帶來的武僧裡,竟然有人剛從丙字庫密道出來?他們去那廢棄的軍械庫做什麼?慧通拚命阻撓藥田改革,真的隻是為了所謂的“祖宗規矩”?還是這片藥田的荒蕪本身就是個幌子,用來掩蓋某些見不得光的勾當?丙字庫西三百步…那個標注在暗賬上的軍械庫位置,此刻在他腦海裡瘋狂旋轉!
陸九章隻覺得脊背發涼,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從後山的陰影裡盯著他們,冰冷而惡意。
“混賬!沈墨!你想乾什麼?!”慧通暴怒,臉上的橫肉扭曲著,禪杖“唰”地一橫擋在身前,帶起一陣惡風就要上前。可當他瞥見那武僧褲腳上的泥點時,眼中飛快閃過一絲驚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隨即又被更盛的怒火掩蓋,“敢在佛門淨地動手,你反了不成!”
“慧通師父!”陸九章的聲音突然響起,冰澈刺骨,瞬間凍住了慧通的動作。他踏前一步,穩穩擋在沈墨身前,身形不算高大,卻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目光如冷電般射向慧通,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管好你的人!現在,該算算我們的賬了!”
他不再看那個臉色煞白、渾身發抖的武僧,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轉身麵向藥田和藥農們,臉上重新恢複了平靜,仿佛剛才的危機從未發生。
“諸位!”陸九章聲音裡注入了內力,清晰地傳遍每個角落,壓過了風聲和武僧的喘息,“光說金銀花好,不夠!今日我就在這泥地裡,當著佛祖的麵,給這藥田的將來畫個明白道道!讓大家看得清清楚楚,這田到底能不能救!”
說完,他彎腰從田埂上撿起一根斷枝——那是根手腕粗的柳樹枝,斷口處還帶著濕潤的綠皮。又用手掌在泥濘的田埂上仔細抹平一小塊地麵,露出底下相對平整的黃土。
黃銅算盤輕輕放在腳邊,發出“嗒”的一聲輕響。他以枝為筆,以泥為紙,手腕沉穩地在地上劃動起來!動作專注而認真,仿佛在繪製一幅絕世畫卷。
“看好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魔力,像磁石一樣吸引著所有人的目光,藥農們不由自主地往前湊了湊,連武僧們也忘了對峙,好奇地伸長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