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之巔，聚義坪。
罡風獵獵，吹得人衣袍緊貼身軀。腳下雲海翻騰，頭頂蒼穹湛藍冷酷。這片巨大青石削平而成的石坪，曆來是江湖盛事之地。此刻，坪上人頭攢動，各派弟子涇渭分明，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興奮與無聲較量。
所有目光，聚焦石坪中央。
一麵三丈高巨榜矗立，通體黑漆，在正午陽光下泛沉甸光澤。榜身鐵木拚接，厚重穩固，如江湖百年規矩本身。此刻，這象征新秩序的木榜，被朱砂濃墨書寫滿滿正是攪動江湖風雲的"武林功過榜"！
猩紅朱砂書門派名號與核心考績；濃墨標注冰冷分數。強烈色彩對比，帶來驚心視覺衝擊。
榜首，赫然"雲夢澤"三朱砂大字。其下，"物資調度：九十二評"墨跡飽滿遒勁，如巨大驚歎號，傲視群雄。那評語，紅得刺眼，也紅得讓人心頭發燙。
榜尾，"鐵佛寺"，墨筆"產業經營：四十八評"黯淡無光，幾被淹沒下方更醒目紅字"鐵血旗：火並折損過重，扣二十分！"
扣分項如恥辱烙印，讓鐵血旗名蒙灰敗。而榜單不起眼角落，"九幽盟"名後，無具體分數，隻有一個朱砂重重圈出、似滴血巨大紅叉，旁注四小字："凶險示警，危殆！"
風更大，吹巨榜發沉悶"咯吱"聲，似承載不住書寫榮辱與即將掀起滔天巨浪。
陸九章站此足以攪動江湖巨榜之下。
他依舊一身洗白靛青布衫，腰懸磨亮、算珠溜圓黃銅算盤。山巔烈風吹衣袂翻飛，身形穩如腳下磐石。陽光無遮攔傾瀉，落清俊側臉，也落腰間不起眼算盤。黃銅算珠反射冷硬光，算盤框架底部，微小算盤圖騰刻痕強光下若隱現。
他目光平靜掃過榜單，最後定格"九幽盟"那刺目紅叉上，嘴角勾一絲微不可察冷峭弧度。就在這時，他腰間懸掛算盤，及貼身收藏懷中那半塊玄武玉佩，無兆傳來一陣熟悉灼熱感！那熱度透衣衫直抵皮膚，雖不如在雲夢澤藥田感應沈青囊血脈和另一塊玉佩時那般滾燙欲燃，卻如持續低燒，帶強烈預警意味，提醒巨大危險潛藏此看似莊嚴峰會中。此感應，顯被此地濃鬱殺機和某種同源力量激發。
玉佩與算盤異動讓他心頭警鈴大作，麵上卻不動聲色。他下意識微微側頭，視線似無意掃過台下洶湧人群。
台下，早已因榜單公布暗流洶湧。
鐵佛寺陣營裡，一群披灰色舊袈裟、麵容枯槁、眼神銳利如鷹隼老僧尤紮眼。他們簇擁一位眉雪白、長垂過腮老僧，正是慧覺禪師殘餘死忠"淨心僧"一脈。此刻，此老僧個個麵色鐵青，枯瘦指死死攥沉重镔鐵禪杖，指節因過度用力泛白，手背青筋如蚯蚓暴起。禪杖月牙刃陽光下閃寒光，似隨時擇人而噬。為首白眉老僧，法號"苦寂"，渾濁老眼死死盯榜尾鐵佛寺那刺眼四十八分，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帶沉重、壓抑不住怒意，似隨時噴出火來。他們信奉苦修清心，視錢財如糞土，今卻被冰冷數字釘恥辱柱上，比刀劈斧砍更讓他們難忍受。
緊鄰鐵佛寺，鐵血旗方陣。一群剽悍勁裝漢子，臉上多帶刀疤或風霜刻下狠厲痕。他們不像僧人那般壓抑，怒火直接寫臉上和緊握刀柄上。為首一身魁梧如鐵塔、滿臉虯髯壯漢，綽號"驚雷"，正瞪一雙牛眼，死死盯榜單上那"扣二十分"紅字，牙齒咬咯咯作響。他身邊一獨眼漢子更低聲咆哮："他娘的！老子們刀頭舔血，為旗主開疆拓土，流血流汗，倒成了拖後腿"折損人數"？冷旗主的槍鋒，憑什麼被此鬼畫符數字捆住手腳！"
聲雖低，卻像悶雷滾過鐵血旗陣營，引得一片壓抑附和，刀鞘與甲胄碰撞發危險"鏗鏘"聲。他們似完全不知曉自家旗主曾向雲夢澤送出警示密信。
與他們形成鮮明對比，站另一側，人數不多卻異常沉靜雲夢澤弟子。他們多穿便於勞作短打，背負藥簍，簍中翠綠鮮嫩金線蓮葉片風中微搖曳，散發陣陣清心凝神獨特藥香。此清香如無形屏障，稍稍驅散人群聚集燥熱和彌漫緊張火藥味。洛清漪並未站弟子最前方，她一身素衣，抱劍立人群稍後陰影邊緣，如一尊冰雪雕琢塑像，清冷目光穿透人群，落陸九章身上，也落他腰間散發持續微熱算盤上。
她看似平靜，但周身那股無形、淵渟嶽峙氣場，卻讓周圍幾尺內無人敢靠近。
而在更外圍，混雜諸多中小門派和看熱鬨江湖散客中，有幾張麵孔顯格外"普通"。他們穿毫不起眼灰布衣服，神情或好奇，或木然，與周遭興奮議論人群並無二致。隻是他們移動腳步異常輕捷，眼神偶爾掃過榜單和台上陸九章時，會掠過一絲極快、極冷精芒，如毒蛇吐信。他們分散人群邊緣，尤是靠近石坪四角巨大青銅香爐位置。香爐中，名貴檀香正嫋嫋升騰青白煙霧，為此肅殺峰會添一絲飄渺"仙氣"。
就在"驚雷"那句"刀鋒被數字捆住"低吼餘音未散，鐵血旗漢子們怒意勃發，人群因此騷動加劇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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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
一聲蘊滔天怒意、如古刹銅鐘炸裂般佛號，猛撕裂嘈雜空氣！聲浪滾滾，竟震近處幾人耳膜嗡嗡作響！
苦寂老僧動了！
此枯瘦老僧，此刻須發皆張，渾濁老眼迸射駭人精光！他手中那柄沉重镔鐵禪杖，不再是支撐身體工具，而是化作降魔伏妖凶器！隻見他枯瘦身軀爆發出與年齡完全不符恐怖力量，一步踏出，腳下堅硬青石竟被踏出蛛網般裂紋！禪杖被他高高掄起，杖身撕裂空氣，發淒厲尖嘯！杖頭鋒利月牙刃，裹挾狂暴剛猛內力，如隕星墜地，帶毀天滅地氣勢，朝那象征新規、書寫鐵佛寺恥辱分數三丈巨榜，狠狠劈砸而下！
"佛門清修之地，豈容爾等用此醃臢俗數衡量玷汙！！！"
此一杖，蘊含苦寂畢生修為憤怒和屈辱！目標雖是木榜，但那狂暴無匹勁風，已將站榜下陸九章完全籠罩！此是泄憤，更是赤裸裸威懾和挑釁！似要將此冰冷數字，連同製定數字人，一同砸成齏粉！
就在苦寂老僧禪杖揮出同一刹那！
"苦寂大師說得對！"
鐵血旗"驚雷"如被點燃火藥桶，虯髯怒張，聲如炸雷，"什麼狗屁功過！冷旗主的霸業，是用弟兄們的血鋪出來的！不是用算盤珠子撥出來的！砸了此勞什子榜！"
他話音未落，人已如出閘猛虎，猛抽腰間厚背鬼頭刀！刀光如匹練，帶一往無前慘烈殺氣，竟不是劈向木榜，而是直接卷向木榜之下陸九章！刀勢凶悍絕倫，與苦寂禪杖剛猛沉重遙相呼應，形成上下夾擊之勢，意圖將陸九章絞殺當場！
台上台下，瞬間嘩然！誰也想不到，衝突爆發如此猛烈，如此直接！
而就在此電光火石、所有人注意力都被苦寂和驚雷驚天動地攻勢吸引瞬間
那些混雜人群外圍、毫不起眼灰衣人，如收到無聲指令，幾乎同一時間動了！
他們動作快如鬼魅，卻又悄無聲息。借人群因台上劇變產生混亂和遮擋，幾人如遊魚般滑向石坪四角巨大青銅香爐。其中兩人，在靠近香爐刹那，寬大袖袍極其隱蔽對爐口輕輕一拂！幾點細微到肉眼幾難察覺灰白粉末，如塵埃般，無聲無息混入香爐中嫋嫋升騰青白檀香煙霧之中。
那粉末融入煙霧，竟無半分滯澀，反像是催化之物，使得原本筆直上升青煙，瞬間變粘稠、滯重，顏色也染上一絲極不祥、幾難分辨淡灰色。此混合異物煙霧，擴散速度陡然加快，如擁有生命般，貪婪向四周彌漫開來，帶一股極微弱、卻令人聞之隱隱頭暈、骨節發酸甜膩腥氣！
此氣味...此擴散速度...
一直高度戒備陸九章，瞳孔驟然收縮！他腰間算盤和懷中玉佩，那持續灼熱感在此一刻猛一跳，如被投入滾油之中！
"不對！"陸九章心中警兆狂鳴。他修習"賬目過堂心法"練就的洞察入微之術賦予他遠超常人細致觀察力。那煙霧異常粘稠擴散形態，那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卻直鑽腦髓甜腥，瞬間與記憶中某個信息片段重合！
藥王幫秘錄記載奇毒"腐骨瘴"！無色無味，遇熱則發，混於香火煙塵之中，隨呼吸侵入肺腑，初時令人頭暈骨軟，內力運轉遲滯，十二時辰後若無獨門解藥，則骨酥筋爛，化為一灘膿血！其擴散特征，正是遇風則凝，擴散極速！
而且，此手法，此毒物特性...與唐不語曾向他提過、藥王幫內部早已失傳幾味古毒配方，驚人一致！九幽盟...柒殺組...玉無瑕！冷千絕的警告並非空穴來風，但玉無瑕此舉，絕非簡單刺殺。以她的智謀，派出如此容易暴露的柒殺組，更像是故意製造混亂，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掩蓋其更深層、更隱蔽的真實目的！這毒殺，是佯攻，是煙霧彈！
陸九章目光如最精準探針，瞬間穿過混亂人群，鎖定那幾個剛剛在香爐邊拂過衣袖、此刻正裝作受驚後退灰衣人！他們眼神深處，那一閃而逝陰冷和得意，如黑夜裡磷火，清晰無比！
"不語！"陸九章一聲低喝，聲不大，卻如金鐵交鳴，清晰傳入站台側、同樣臉色劇變唐不語耳中。
唐不語作為藥王幫年輕一輩翹楚，對藥物氣味有天生敏銳。幾乎在陸九章低喝同時，他也已嗅到那絲混在檀香中異樣甜腥！他臉色瞬間變鐵青，右手閃電般按在腰間那個鼓囊囊、散發濃鬱藥草氣息鹿皮藥囊之上！藥囊之中，解毒避瘴靈丹妙藥正蓄勢待發！
台上，苦寂老僧那開山裂石般禪杖，裹挾雷霆萬鈞之力，距離巨榜已不足三尺！驚雷那柄雪亮鬼頭刀，卷起森寒刀風，更是已舔舐到陸九章靛青布衫衣角！
千鈞一發！
陸九章動了！
他沒有後退，沒有拔劍，甚至沒有去硬撼那足以將他砸成肉泥禪杖和將他分屍刀鋒！
麵對苦寂那挾怒劈下雷霆一擊，陸九章左腳極其微妙向前滑出半步，身體如風中弱柳般，順禪杖砸落恐怖力道，向右側輕輕一旋一卸！同時，他右手五指如穿花蝴蝶，在腰間那柄黃銅算盤上疾速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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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啪！劈啪！劈啪劈啪劈啪！"
清脆、密集、帶獨特韻律算珠撞擊聲，竟在禪杖撕裂空氣尖嘯和刀鋒破風厲響中，清晰傳遍整個聚義坪！此聲，帶一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冰冷理性，強行切入狂暴殺意之中！
"苦寂大師！"陸九章聲如洪鐘大呂，在算珠伴奏下轟然炸響，蓋過所有喧囂，清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你此一杖，力道萬鈞，剛猛無儔！可你砸的不是我陸九章，也不是此麵木榜！你砸的，是你們鐵佛寺自己百年積累的根基！是你們肩頭扛著的百年基業！"
他身體旋轉卸力動作玄奧無比，苦寂那足以開碑裂石恐怖力道，竟如泥牛入海，被他以一種極圓融、借力打力方式牽引、轉化！禪杖帶起狂暴勁風，非但沒能傷他分毫，反而成了推動他身形轉換助力！那感覺，就像是苦寂拚儘全力揮出巨大"負債"，被陸九章以精妙手段，瞬間轉化為支撐自身平衡"資產"！
苦寂隻覺自己那凝聚畢生功力、足以摧山斷嶽一杖，砸下去竟如砸進一團深不見底棉花，又像是砸在一個高速旋轉陀螺邊緣，恐怖力道被一股極詭異、滑不留手勁道帶偏、消解！非但未能如願砸碎木榜，反而自己氣血一陣翻湧，腳下竟不由自主向前踉蹌半步！老和尚又驚又怒，白眉倒豎，死死盯住近在咫尺、身形紋絲不動陸九章，如見了鬼魅！
與此同時，陸九章左手並指如劍，看也不看側麵襲來驚雷刀鋒，指尖凝聚一點精純無比內力，如最精明賬房在撥弄最重要算珠，朝驚雷那狂暴刀勢中力量流轉某個極細微、稍縱即逝"節點"，輕輕一點！
"叮！"
一聲輕響，如玉珠落盤。
驚雷那氣勢洶洶、似要將陸九章一刀兩斷鬼頭刀，在距離陸九章肋下不足三寸地方，如被無形巨錘砸中刀脊，狂猛刀勢猛一滯，凝聚刀氣瞬間紊亂！一股尖銳凝練指力透厚重刀身傳來，震得驚雷持刀右臂一陣酸麻，那勢在必得一刀，竟硬生生被點歪軌跡，擦陸九章衣角劈在了空處！巨大力道無處宣泄，反震得驚雷自己胸口一悶，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驚雷兄弟！"陸九章聲緊隨而至，帶洞穿人心冷靜，"你說冷旗主的槍鋒不該被數字捆住？好！那我問你，鐵血旗三年內擴張七處分舵，連挑十八家寨子，表麵風光無限！可此風光背後呢？地盤是大了，人手是多了，可倒賠七千兩雪花銀！死傷弟兄三百二十七人！光是陣亡撫恤、傷殘安置，就占去了你們銀錢足足三成！此三成，不是流水，是血淚！是你們自己給自己挖下、深不見底的虧空！是典型的盲目拓張！投入巨大，產出微薄，甚至為負！長此以往，不用敵人來攻，你們自己就會被此沉重負擔拖垮、壓碎！此，難道就是冷旗主想要的霸業？！"
他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錐子，狠狠紮驚雷和所有鐵血旗漢子心上！那些被刻意忽視、隱藏在刀光劍影背後冰冷數字虧空銀兩，傷亡兄弟，沉重撫恤...此刻被陸九章赤裸裸揭露出來，變成了比刀鋒更銳利武器！驚雷臉上虯髯劇烈抖動，握刀柄手青筋暴起，想反駁，卻發現喉嚨像是被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身後那些原本群情激憤鐵血旗漢子，也如被兜頭澆一盆冰水，眼中怒火迅速被震驚、茫然和一絲不易察覺恐慌取代。原來...他們引以為豪擴張，竟是虧本買賣？弟兄們的血，竟流得如此...不值？難道冷旗主早就知道，所以才...？
陸九章化解兩大高手夾擊，隻在一瞬之間！身形轉換，言語攻心，一氣嗬成！他穩穩立巨榜之下，目光如電，掃過台下因他話語陷入巨大震動人群，最後落在了那個標注巨大紅叉角落。
"至於九幽盟！"陸九章聲陡然拔高，帶毫不掩飾譏諷和冰冷，"你們那看似龐大森嚴、遍布江湖的"九重天"層級，層層疊疊盤剝不休！一件價值千兩的貨物，從最底層交到所謂"九重天"頂層手中，還能剩多少？三成！頂天了！剩下七成，都喂了中間那些層層盤剝的蛀蟲！行事拖遝，遲緩到了令人發指地步！更可怕的是，為維持此臃腫層級，為掩蓋此巨大損耗和層層盤剝，你們不得不鋌而走險，四處挑起紛爭，劫掠填補虧空！每一次冒險，都是在懸崖邊上跳舞！此就是典型的危機四伏！那盞紅燈，就是你們自己點燃的催命符！玉無瑕坐那九重天頂，當真不知曉？還是樂見其成，好用此"凶險"二字，勒緊套在所有人脖子上的絞索？！"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素箋，手腕一抖，嘩啦一聲展開！
那並非武功秘籍，而是一張繪製複雜線條與圖形圖卷！上麵清晰標注陸九章推行新規後，江湖各方已逐漸知曉並理解"營生利錢"、"產業周轉"、"借銀生利之法"等詞。圖卷中央，一個醒目算法將三者串聯起來：營生利錢乘產業周轉乘借銀生利之法等於最終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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