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的馬蹄聲似乎還在華山群峰間隱隱回蕩,每一次回響都像重錘敲在陸九章的耳膜上。那"鐵棺材已開"的嘶吼更如鬼魅般縈繞不散,昨夜噩夢中西廠番子的獰笑與此刻的幻聽重疊,讓他後頸的寒毛根根豎起。鐵血旗演武場上那批劣質箭矢的斷口還曆曆在目箭杆木紋歪斜,箭頭竟是鉛錫混鑄,輕輕一折便脆裂開來。而那張蓋著"丙字庫虎威堂"朱印的交割單,墨跡未乾卻透著陳年的腐朽氣,像一根淬了冰的毒刺,精準地紮在陸九章心頭最敏感的地方。他下意識攥緊了袖中的算珠,冰涼的木質感稍稍緩解了順著脊柱往上爬的寒意,指尖卻因用力而泛白:"這不是簡單的軍械造假,"他在心中對自己說,"這是要從根上蛀空朝廷的防務。"
陸九章與冷旗主、洛清漪在華山之巔的觀星台稍作商議。夜風卷起洛清漪的衣袂,她下意識將手腕上的烙印往袖中縮了縮,那裡的皮膚仍在隱隱作痛。"臨清閘口是漕幫命脈,若要動手,必是傾巢之險。"冷旗主的聲音如寒冰碎裂,他手中的絕滅槍"錚"地出鞘,槍尖寒芒映著星光,"我帶三百影衛從陸路包抄,可阻東廠援兵。"陸九章點頭,目光轉向洛清漪:"清漪,你隨我走水路,你的"聽風辨器"之術或能察覺賬冊中的異常。"洛清漪頷首,指尖輕輕撫過腰間的玉佩那是母親留下的遺物,此刻卻冰涼如鐵。輕舟憑借其水下功夫和機關之術,先行一步探查;沈大夫則留在華山,望著眾人離去的背影,將那頁帶有隱秘紋路的賬冊緊緊按在胸口,眉頭緊鎖:"這上麵的印記,似乎與洛澤主的烙印同源......"
數日後,運河畔。這一路南下,陸九章刻意放緩行程,沿途收集漕幫的零碎情報。昨日在淮陰渡口,一個賣茶老漢悄悄塞給他半塊發黴的麥餅,餅中夾著張紙條:"閘口有異,白幡遍插,似是吊唁,實乃封寨。"此刻站在臨清地界,那老漢惶恐的眼神仍在眼前晃動。
時值盛夏,本該是千帆競渡、漕船如梭的繁忙景象陸九章記得去年此時路過臨清,碼頭上的號子聲能傳出三裡地,腳夫們赤著膊扛糧,汗珠砸在青石板上濺起細小的煙塵。但此刻,臨清閘口卻是一片死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岸邊的老槐樹上傳來聒噪的蟬鳴,更襯得水麵鴉雀無聲,幾個蹲在船頭的漕幫子弟抱著船槳,眼神空洞地望著渾濁的河水,連驅趕落在肩頭的蒼蠅都懶得抬手。
渾濁的河水拍打著堤岸,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是巨人在水下喘息。寬闊的河麵上,密密麻麻停泊著不下千艘大小漕船,桅杆如林,卻皆偃旗息鼓。每一條船頭,都插著一麵白底黑字的三角旗,旗麵用粗麻布製成,邊角處還留著倉促裁剪的毛邊,上麵"盤查賬目,加征賦稅"八個大字是用濃墨寫就,筆鋒生硬,透著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壓。陸九章湊近最近的一艘漕船,看見船尾坐著個穿粗布短打的少年,懷裡抱著個豁口的陶碗,碗裡的稀粥早已涼透,他卻一口未動,隻是呆呆地看著那麵旗子,眼圈泛紅。
漕幫總舵所在的巨大水寨,更是被一群身著稅吏服飾、卻眼神彪悍、腰佩兵刃的漢子團團圍住。為首的稅官約莫四十歲年紀,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官袍,腰間卻懸著柄鯊魚皮鞘的繡春刀那是錦衣衛的規製!他正用馬鞭指著水寨的吊橋,唾沫星子飛濺:"限你們半個時辰內交出賬冊,否則彆怪爺們水火無情!"說話間,他身後的"稅吏"們悄然變換陣形,雙手按在刀柄上,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站姿挺拔如鬆,絕非尋常胥吏。名為"封鎖",實則更像是為查賬征稅而設的武力威懾。
"瞧瞧!瞧瞧!"一個蒼老卻中氣十足、帶著濃濃水鏽味的聲音從總舵大堂裡傳來,滿是悲憤。話音未末,隻聽"嘭"的一聲巨響,似是重物砸在桌麵上。陸九章循聲望去,隻見大堂門檻上刻著的"漕運共濟"四個大字已被踹裂一角,木屑紛飛中,一個魁梧的身影拍案而起正是漕幫幫主熊百川。"俺們漕幫兄弟,風裡來浪裡去,掙的是賣命的辛苦錢!"他抓起桌上的茶碗狠狠摜在地上,青瓷碎片混著茶葉濺得到處都是,"這倒好,憑空來個什麼"查賬征稅"?俺老熊跑船四十年,從先皇在位時就跟著老爹拉纖,從來沒聽過這種稅!還要查三年的舊賬?這分明是要逼死俺們!"
陸九章一行人踏入大堂時,正看到漕幫幫主熊百川一個身材魁梧如熊、皮膚黝黑發亮、滿臉絡腮胡的老者正揮舞著一本厚厚的、邊緣磨損嚴重的賬冊,對著那幾個稅官咆哮。他身上的粗布短打被汗水浸透,貼在虯結的肌肉上,每一根青筋都在突突跳動。賬冊封麵上"漕幫總冊"四個字已模糊不清,邊角處還沾著幾點暗紅色的汙漬,細看竟是乾涸的血跡。他身旁幾位漕幫長老也是麵色鐵青:左側的"翻江鼠"李三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指縫間還殘留著船板的木屑;右側的"浪裡白條"張順不住地用袖口擦拭額頭的汗珠,眼神卻像淬了毒的魚叉,死死盯著那幾個稅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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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幫主,息怒,息怒。"一個看似頭目的稅官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眼神卻滑溜溜地往四周瞟,像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他慢悠悠地掏出塊錦帕擦了擦指甲縫裡的泥垢,那錦帕上竟繡著朵金線牡丹尋常稅吏哪用得起這般物件?"這是九千歲親筆批的"江湖整頓臨時捐",說是"剿匪需餉",地方官府誰敢攔?"他特意將"九千歲"三個字咬得極重,從懷中掏出一卷明黃封皮的文書抖開,"新定章程明言,糧食運輸稅從舊製每石五錢提至每石一兩,且需半月內繳清,逾期不交者,貨船即刻充公。"他頓了頓,折扇輕敲掌心,"漕幫上月遞的申訴,直接被東廠打回來了——你們是想抗稅,還是想通匪?"
熊百川攥緊拳頭,指節發白:"我們上月就派賬房去蘇州府申訴,知府說"九千歲鈞旨,不敢違逆";去按察司,連門都沒進去!這哪是征稅,是拿刀子割我們的根!"
"放你娘的羅圈屁!"熊百川氣得胡子直抖,根根倒豎如鋼針。他上前一步,蒲扇大的手掌幾乎要指到那稅官鼻子上,唾沫星子噴了對方一臉:"什麼狗屁規矩?俺看就是巧立名目,敲骨吸髓!俺們運皇糧是有定額損耗的,這三年運河不太平前年在徐州段撞了暗礁,三條船連人帶貨沉了底;去年在高郵湖遇了水匪,兄弟們拚死才保住皇糧,自己的貨卻被搶了個精光!"他的聲音突然哽咽了一下,眼眶泛紅,"上個月在通州壩,一場大風浪打翻了兩艘漕船,老七家的獨苗就那麼眼睜睜地......"他猛地攥緊拳頭,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珠,"哪年不折損幾條船?賠得褲衩都快沒了!哪來的"利"給你們納?!"
他說著,猛地將那本厚賬冊摔在陸九章麵前的梨花木桌上,發出"嘭"的一聲悶響,灰塵四起。賬冊摔落時,幾張泛黃的紙頁從裂縫中掉了出來,上麵還粘著幾根乾枯的水草這分明是從河中撈出來的。陸九章彎腰撿起,指尖觸到紙頁時忽覺異樣:最底層那頁邊緣比彆處厚出半分,對著光一照,隱約可見細密的針孔排布成"十"字,而紙頁角落標注的"虧空三萬兩"墨跡,在指甲刮擦下竟簌簌掉渣。更令人心驚的是,那"虧空"二字的起筆收鋒,與二十年前沈家塢滅門案中九幽盟"影"刺客偽造賬冊的筆跡如出一轍,筆鋒中暗藏的蛇形彎鉤,正是"影"部獨有的"蛇噬筆意"。心中一動:真正的漕幫總冊向來由賬房先生用桐油浸封保管,怎會沾著河泥,還藏著這般機關與九幽盟痕跡?
"陸先生!你來得正好!"熊百川一把抓住陸九章的手腕,他的手掌粗糙如砂紙,帶著常年握槳留下的厚繭,還有新傷未愈的刺痛感,"你那個什麼"江湖公約",俺老熊是粗人,不懂那些彎彎繞,但聽說講個"公道"二字!你給俺評評理!"他指著那賬冊,眼珠子瞪得溜圓,血絲爬滿了眼白:"這是俺漕幫近三年的總賬!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去年運糧,總共虧空三萬兩雪花銀!俺們自己咬牙墊著,沒跟朝廷叫苦兄弟們把老婆的嫁妝都當了,把孩子的壓歲錢都湊了,才填上這個窟窿!"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猛地將賬冊往陸九章懷裡塞去,"現在倒好,不來撫恤,反來征稅?還讓不讓人活了?!"賬冊脫手瞬間,中縫暗格"噌"地彈出枚細如牛毛的銀針,針尖泛著幽藍暗光正是虎威堂秘製的"見血封喉"毒針!
那本賬冊攤開,墨跡新舊不一,條目密密麻麻,看起來確實像那麼回事。陸九章湊近細看,發現其中幾頁的字跡格外工整,甚至帶著幾分刻意的娟秀,與其他頁麵粗獷的筆觸截然不同。他用指尖輕輕拂過紙麵,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這是東廠番子常用的熏香,用來掩蓋篡改賬冊時的墨味。更以指尖撚取"虧空記錄"處的墨跡,以師門秘傳的墨色勘驗之法辨識,發現墨跡碳痕新鮮,竟是不足三日的新墨,與熊幫主所言"季度虧空"顯有矛盾。幾個稅官交換了一下眼色,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站在左側的瘦高個稅官悄悄將手按在腰間的信號煙火上,隻要熊百川一動手,便可立刻召來伏兵。圍觀的一些小幫派代表和船老大們也開始竊竊私語,顯然對那"盤查賬目,加征賦稅"的旗號極為反感,情緒已被煽動起來。
陸九章沒有立刻說話。他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賬冊的紙麵,感受著上麵的墨跡和紙張的紋理新紙的脆硬,舊紙的綿軟,在指尖下涇渭分明。鼻尖微動,似乎捕捉著一絲極淡的、不屬於墨水和水氣的異樣氣味那是虎威堂特有的"迷迭香",用來標記被替換的密件。腰間那副黃銅算盤,發出幾不可聞的細微嗡鳴,仿佛在提醒主人:這些數字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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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幫主稍安勿躁。"陸九章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那幾位稅官,最後落在熊百川臉上。他的眼神清澈如水,卻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力量,讓熊百川下意識地鬆開了緊握的拳頭。"賬嘛,是人記的。"陸九章緩緩說道,聲音不高,卻像水滴落在青石上,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是真是假,是盈是虧,光靠嘴說不行,得掰開了、揉碎了,細算。"
他拿起那本厚重的賬冊,掂了掂,入手竟比尋常賬冊輕了三分。忽然話鋒一轉,問道:"熊幫主,您跑船多年,可曾留意過,這賬本裡數字開頭的字,哪個出現得最多?"他的目光如炬,掃過那幾個稅官,隻見為首的稅官喉結猛地滾動了一下,下意識地後退半步。
熊百川一愣,周圍的人也愣住了。這算什麼問題?數字開頭?誰關心這個?
"呃......三五七吧?大概......"熊百川撓了撓頭,濃密的絡腮胡裡掉下幾片頭皮屑,他茫然地看向周圍的長老,"李三,你記不記得?上個月盤賬時,是不是"五"字最多?翻江鼠"李三皺著眉想了半天,遲疑道:"好像......是有不少"五千兩""五百石"的記錄......"
"不然。"陸九章微微一笑,那笑容裡卻沒什麼溫度,像冬日湖麵的薄冰,"據陸某所知,這世間萬物,隻要是自然發生、未被篡改過的數字,其開頭的字,自有其天然規律。好比"一"字當頭,最常見,十次裡能見到三次;"二"次之,約莫一成七;往後"三""四"依次遞減......到了"九",便是百次難遇一回。"他頓了頓,指尖在賬冊上輕輕一點,發出"啪"的一聲脆響,"此乃天地間自存的"數字頭香"之理,亙古不易。就像河水流淌自有其道,船行深淺自有其數,若有人強行改道,必生淤塞;若有人刻意造數,必露馬腳。"陸九章版"本福特定律"江湖化表述)
眾人聽得雲裡霧裡,熊百川張大嘴巴,像個懵懂的孩童:"數字還有這說道?俺隻知道船要順水走,賬要實數記......"但那幾個稅官的臉色卻微微變了變:站在最後的矮個稅官臉色煞白,手中的算盤"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算珠滾落一地,他慌忙去撿,手指卻抖得厲害。
陸九章不再多言,雙手捧起賬冊,體內那獨特的內力"家底流水功"悄然運轉。指尖過處,賬頁被內力引動而快速翻動,嘩啦啦作響,仿佛有無形的手在撥弄算珠,進行著超乎常人理解的速算。他的睫毛在燭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神情專注如入定老僧,隻有微微顫動的鼻翼暴露了他正在解析賬冊中的墨色層次新墨與舊墨乾燥程度不同,在指尖內力探查下觸感有彆,而這本賬冊中,竟有近三成的數字是用新墨改寫的。同時耳尖微動,察覺水下傳來與鐵血旗演武場同源的內力異動,心知這賬冊翻動次數恐已牽動水雷引線,必須速破!
他的瞳孔中,倒映著飛速閃過的數字,如同流光溢彩的算珠瀑布。陡然間,翻頁停止!最後定格的那一頁,墨跡新鮮得仿佛剛寫就,右上角還有一滴未乾的墨點,在燭光下泛著油光。
陸九章的手指精準地按在某一頁的幾條記錄上,聲音清朗,卻帶著一種洞穿虛妄的力量,像一把鋒利的刻刀,將謊言層層剖開:
"然而,熊幫主您這本"虧空賬",卻有趣得很呐!"他特意加重了"虧空賬"三個字,眼神如利劍般射向那幾個稅官,"有趣到......所有大額支出,都恰好是"五"字開頭。"
"熙泰二十五年七月,購新船五艘,耗銀五千兩整。"陸九章念出第一個數字時,熊百川猛地一拍大腿:"不對!去年買的是七艘漕船,哪來的五千兩?光那艘"鎮海號"就花了三千兩!"
"同年九月,賠付"浪裡蛟"貨損,五千兩。放屁!浪裡白條"張順跳了起來,"那批絲綢是江南官造局的貢品,賠了足足八千兩!俺親自去送的銀子,怎麼變成五千兩了?"
"二十六年正月,疏通河道暗礁,工料銀五千兩。"陸九章的聲音越來越冷,那幾個稅官的臉色已如死灰。"翻江鼠"李三氣得渾身發抖:"疏通暗礁請的是"穿山甲"劉五的隊伍,當時講好的是七千兩工費!俺還墊了五百兩定金,這賬上怎麼少了兩千五?!"
"三月,繳納"過閘平安費",五千兩......"陸九章每念一條,熊百川的臉色就沉一分,大堂裡的氣氛壓抑得像暴風雨前的海麵。
陸九章的聲音在大堂中回蕩,每念出一筆賬目,熊百川的眉頭就皺得更緊一分,漕幫長老們的臉色也愈發難看,顯然都意識到這本賬冊被動了手腳。
他每念一句,聲音就冷一分,如同臘月寒風刮過冰封的河麵。念到後麵,甚至不需要他念,那賬冊中凡是首位數字為"五"的記錄,經特殊藥水處理的墨跡都在燭光下顯露出暗紅痕跡與虎威堂密信上的標記相似,顯是用特製藥水處理過的痕跡!陸九章指尖懸在賬冊上空三寸,內力流轉間,指節因運力而微微泛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顯然維持這種"辨墨識偽"之術耗費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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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略一算,您這賬裡,但凡涉及大額支出虧空,這"五"字打頭的次數,十成裡竟占了四成一!"陸九章猛地合上賬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跳。他目光如兩道冰錐,刺向那幾位臉色已然發白的稅官,為首的稅官頭目下意識後退一步,後腰撞到椅腿,發出"哐當"一聲悶響,"這"數字頭香"的天然規律,到了您這兒,怎麼就偏偏壞了規矩?這三萬兩虧空,賬麵上寫著"季損耗",墨跡卻是近三日新添,分明是虎威堂黑錢經漕幫周轉後,流入九千歲私庫的障眼法!"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重錘砸在眾人的心坎上。
""數字頭香"......造假?!"熊百川雖然不懂深奧道理,但"造假"二字他聽得明白!他猛地扭頭,銅鈴般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幾個稅官,眼球因憤怒而布滿血絲,脖頸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要炸開一般。"你們......你們敢拿假賬糊弄俺?!還想借此征稅?!"他一把揪住身旁"翻江鼠"李三的胳膊,力氣大得幾乎要捏碎對方的骨頭,"李三!你看看!這他娘的是不是上個月被偷走的那本空賬冊?!"李三湊近一看,臉色驟變:"是!幫主!封皮內側那道刀疤!是俺去年跟水匪拚命時劃的!"
熊百川盯著賬冊上的紅筆批注,指尖微微顫抖——二十年前旱災,漕幫糧船擱淺半月,是沈家塢以"平糶價"借糧三百石,還派賬房幫他們核清損耗,才沒讓幫眾餓死。如今這陸先生不僅算清了假賬,契書上還蓋著"虧空由財武宗兜底"的朱印……他長歎一聲,對陸九章抱拳道:"陸先生,當年沈家塢之恩,加上這本明白賬,我熊百川認了!漕幫跟你乾!"
"胡......胡說!什麼數字頭香!聞所未聞!"那稅官頭目額頭冷汗涔涔,順著臉頰滑進衣領,他慌忙掏出錦帕擦拭,卻越擦越濕,聲音發顫卻強自鎮定,"分明是你財武宗與漕幫勾結,想賴朝廷的稅!"他偷偷給身後的手下使了個眼色,那瘦高個稅官悄悄摸向腰間的信號煙火,手指在引線上微微顫抖。
"哦?是嗎?"陸九章冷笑一聲,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他腰間的黃銅算盤被內力引動,算珠"嘩啦啦"轉動如飛,"那不如我們再來算另一筆賬?這三萬兩的虧空,銀子到底流向了何處?"他的眼神掃過那幾個稅官,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五指在算盤上猛地一彈,算珠碰撞間發出清脆的"劈啪"聲,每一粒算珠都似帶著千鈞之力:"按賬所示,巨額支出,皆用於購船、賠付、工料。但據陸某所知,同期江南船塢並無相應數量新船交付記錄俺托漕幫在蘇州的分舵查過,去年七月,江南最大的"龍江船廠"隻接了兩艘商船的訂單!"他指尖點向賬冊"購船"條目,墨跡在指甲刮擦下簌簌脫落,""浪裡蛟"鏢局去年九月壓根沒接過漕幫的大宗生意!他們總鏢頭上個月還在杭州酒樓跟俺抱怨,說漕幫近兩年都找"順風鏢局"走貨!"說到"賠付"二字時,他突然提高聲調,震得桌上茶碗嗡嗡作響,"疏通河道的工程,更是子虛烏有!徐州段河道去年由工部直接督辦,根本沒外包給漕幫!"
"那麼,這三萬兩銀子,究竟去了哪兒?"陸九章的聲音陡然淩厲,如同出鞘的利劍,"它既未變成船,也未賠給人,更未投入河道。它就像憑空蒸發了一般!"他頓了頓,目光如炬,掃過在場每一個人,"但銀子不會飛,它隻會換個地方躺著!它會變成虎威堂庫房裡的金磚,變成西廠番子腰上的玉佩,變成某些人酒桌上的山珍海味!"
賬冊中那代表三萬兩虧空的墨跡,在陸九章內力催動下竟微微暈開,顯露出紙頁背麵用朱砂寫就的極小商號名:"龜蛇記玄甲行"皆是虎威堂控製的空殼商號!這些商號在京城錢莊的兌票存根,早已由冷千絕派人秘密調取,此刻正由影衛快馬送往臨清。
"虎威堂!是九千歲的虎威堂!"人群中一個年輕的漕幫子弟失聲驚呼,他曾在京城見過西廠番子腰牌上的類似圖案,此刻嚇得臉色慘白,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三萬兩所謂的"虧空",根本就是借助漕幫的運糧渠道和賬目,將虎威堂的黑錢洗白的手段!假裝運糧虧錢,實則將黑錢悄無聲息地"賠"給虎威堂控製的空殼商號,再通過商號轉回京城!而朝廷的"審計征稅",不過是借這個由頭,既敲打漕幫讓其不敢反抗,又掩蓋洗錢路徑,甚至可能想趁機徹底吞了漕幫這條黃金水道!熊百川想到這裡,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胸口氣血翻湧自己差點成了幫凶!
"好賊子!"熊百川徹底明白過來,怒吼一聲,聲音震得大堂梁柱嗡嗡作響。他蒲扇大的巴掌帶著撕裂空氣的風聲,就朝那稅官頭目扇去!這一掌凝聚了他畢生功力,若是打實了,對方腦袋非得像西瓜一樣爆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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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稅官頭目眼見事情敗露,臉上閃過一抹猙獰,眼中凶光畢露。他猛地吹響一聲尖銳的哨子,哨音淒厲,如同夜梟啼哭,刺破了臨清閘口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