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出鐵佛寺地宮的刹那,午後的天光如熔化的金汁般潑灑而下,刺得人眼眶生疼。沈青囊下意識抬手遮眼,指縫間漏下的光斑在他蒼白的臉上晃出細碎的明滅,像極了地宮裡毒火熄滅後殘留的餘燼。空氣裡彌漫著潮濕的泥土腥氣與淡淡的硫磺味,混雜著眾人身上未散的血腥氣,被熱風一吹,黏膩地貼在脖頸上,激起一陣細密的戰栗。
冷千絕走在最前,絕滅槍的槍尖拖拽著地麵,在青石板上劃出刺耳的火星,每一步都像是在發泄著什麼那是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憋屈,像一團浸了油的棉絮,堵在胸口燒得慌。遠處官道旁的老槐樹被曬得蔫蔫的,葉子打著卷兒,蟬鳴聲嘶力竭,卻驅不散眾人心頭那片比地宮還要濃重的陰霾。
地宮裡驚心動魄的火焰反噬、九千歲替身傀儡炸碎時漫天飛濺的木屑鐵屑、還有最後那幅晶礦星圖上直指皇宮觀星台的猩紅標記...一切都像場光怪陸離的噩夢,可沈青囊捂著心口的悶咳、洛清漪指尖沾著的血漬、陸九章虎口不斷滲血的傷口,又在時刻提醒他們:剛才發生的,都是血淋淋的現實。
"媽的!又讓那老閹狗耍了!"冷千絕猛地頓住腳步,絕滅槍"哐當"一聲砸在旁邊那棵歪脖子槐樹上。樹乾劇烈搖晃,枯黃的葉子簌簌紛飛,幾片砸在他布滿虯髯的臉上,被他不耐煩地揮手掃開。
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手背青筋暴起如蚯蚓般蠕動,虎口舊傷被牽扯得隱隱作痛那是上個月在黑風寨為掩護商隊留下的疤。他胸口劇烈起伏,不是因為奔逃的疲憊,而是那股從胃裡翻湧上來的憋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沈青囊差點折在地宮的業火裡,結果揪出來的不過是個塞了棉花的傀儡!
"東廠的"玄甲衛"傀儡!"他啐了口帶血的唾沫,唾沫星子砸在龜裂的土地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這玩意造價夠養三百弟兄三月!老閹狗為了金蟬脫殼,真是下了血本!"話音未落,又是一拳砸在樹乾上,這次力道更狠,竟震得樹皮簌簌剝落,露出裡麵嫩白的木質,幾點樹汁混著塵土滲出來,像極了人被打出血的傷口。
沈青囊靠在一塊被曬得發燙的青石上,後背剛貼上石麵就忍不住瑟縮了一下那熱度燙得他像要燒起來似的。他臉色依舊蒼白,嘴唇毫無血色,連帶著平日裡那雙總是含笑的桃花眼也失了神采,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
洛清漪半跪在地,正小心翼翼地用金針替他疏導心脈,纖細的手指捏著三寸長的金針,針尖在陽光下泛著冷冽的寒光。她眉頭微蹙,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光潔的鬢角滑落,滴在沈青囊手背上,帶來一絲冰涼的觸感。"彆動。"她輕聲道,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指尖撚著金針緩緩刺入他膻中穴。
沈青囊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悶哼,不是因為疼,而是內力滯澀處被金針強行疏通的酸脹感,像有無數隻螞蟻在經脈裡爬。他微微喘著氣,苦笑道:"好歹...好歹撕下了他一層偽裝,知道了他的真賬藏在觀星台。"說到這裡,他眼神暗了暗,餘光瞥見冷千絕暴怒的背影,心裡泛起一陣愧疚若不是自己強行催動龜息術騙過傀儡,也不會耗儘內力,成了拖累。他看向陸九章,試圖扯出個輕鬆的笑,嘴角卻隻牽動出一道僵硬的弧度:"而且..."聲音低了些,帶著氣音,"那業火反噬,就算燒的是替身,操控本體的九千歲恐怕也得遭點反噬之傷吧?"
陸九章沒有說話,隻是低頭看著自己的右手。虎口處因強行布設"天罡陣"而崩裂的傷口還在滲血,暗紅的血珠順著指縫往下淌,滴在他灰布長衫的袖口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汙漬。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催動陣法時透支內力的後遺症,連帶著那枚從不離身的黃銅算珠也在掌心硌得生疼。
他正在心裡飛速盤算,像撥弄算珠般反複掂量著得失:沈青囊的龜息術雖險,卻換來了替身的實錘;天罡陣雖反噬,至少摸清了觀星台的底細...可代價呢?沈青囊現在連站都站不穩,鐵血旗折損了三名好手,更彆提行蹤徹底暴露這就像在賭坊裡押錯了寶,贏了點碎銀子,卻把家底都亮給了對手。
一陣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土,迷了他的眼。他抬手揉了揉,指腹擦過眼角的細紋,觸到一片冰涼不知何時,連風都帶著秋老虎的餘威,卻吹不散他心頭的寒意。
地宮之行,損耗:沈青囊心脈受損需靜養三月,至少錯過秋收前的藥材押運;眾人內力損耗過半,冷千絕的"絕滅槍"絕技三天內無法全力施展;鐵血旗在京郊的三處暗哨被玄甲衛拔除,連帶著線人老張頭怕是...陸九章閉了閉眼,不敢再想;最要命的是打草驚蛇九千歲那隻老狐狸,此刻怕是已經在宮裡磨爪子了。
收獲:確認九千歲替身的"玄甲衛"傀儡構造,關節處有東廠特製的"子母扣",後續或可仿製破解;得知觀星台藏真賬,且需"北鬥匙"開啟那鑰匙據說在司禮監掌印太監手裡;初步判斷九千歲可能受創,方才傀儡爆炸時,他分明感覺到一股極淡的陰柔內力順著陣法反噬而去,雖微弱,卻足夠讓那權傾朝野的公公疼上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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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不償失。陸九章在心裡給這筆賬畫上了紅叉。他抬頭望向京城方向,灰蒙蒙的天際線下,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城像一頭蟄伏的巨獸,正無聲地張開血盆大口。銀兩周轉已然困難他們現在幾乎成了朝廷和九幽盟明麵上的靶子,就像被架在火上烤的肉,連撒鹽的人都不用自己動手。
"當務之急,是補充銀兩周轉,穩住根基。"陸九章嘶啞開口,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帶著乾澀的痛感。他從懷裡摸出那枚黃銅算珠,指尖無意識地撥動著,算珠與掌心的傷口摩擦,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這算珠是他初創財武宗時,一位江湖前輩所贈,磨得圓潤光滑,此刻卻硌得他掌心生疼。"九千歲吃了這記暗虧,絕不會坐以待斃。"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冷千絕還在對著槐樹出氣,沈青囊靠在石上閉目調息,洛清漪正用手帕擦拭金針上的血漬每個人都帶著傷,每個人都憋著一股勁。"他的反撲,恐怕會比地宮的毒火更猛。"
他的預感很快成了現實。
眾人剛回到財武宗在城外的一處秘密據點一個偽裝成大型貨棧的院落。那院子藏在亂葬崗旁的貧民窟裡,四周圍著丈高的土牆,牆頭上插滿了碎玻璃和荊棘,門口掛著"隆昌貨棧"的破木牌,牌上的紅漆早已剝落,隻剩下幾個模糊的黑字。推開沉重的木門時,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慘叫,像是不堪重負的老人在呻吟。院子裡堆滿了蓋著油布的貨箱,空氣中彌漫著桐油、黴味和乾草混合的古怪氣味。他們剛在正屋的破木桌旁坐下,屁股底下的板凳還沒坐熱,壞消息就如同雪片般飛來比六月的冰雹還要密集,砸得人暈頭轉向。
先是貨棧的老賬房,一個頭發花白、戴著老花鏡的老頭,連滾帶爬地衝進來。他跑得太急,進門時被門檻絆了一下,整個人往前撲去,懷裡揣著的算盤"嘩啦"一聲掉在地上,算珠滾落一地,在泥土地上蹦跳著散開。他顧不上撿,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臉白得像剛從麵缸裡撈出來似的,嘴唇哆嗦著,連老花鏡都歪到了鼻尖上。"宗...宗主!不好了!"他聲音發顫,帶著哭腔,"城裡的"彙通"、"四海"、"隆昌"三大錢莊...同時宣布,停止兌付咱們財武宗的所有銀票和契據!說是...說是咱們抵押的藥田和礦脈"價值不實",要...要重新核驗!"說到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喊出來的,雙手死死抓住桌角,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連帶著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緊接著,一名鐵血旗的斥候跌進門來。他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短打,褲腿卷到膝蓋,露出被荊棘劃破的小腿,上麵滲著血珠混著塵土。他滿身塵土地跪倒在地,剛想開口,就猛地咳嗽起來,咳得像要把肺都咳出來似的,每一聲都帶著濃重的土腥味。"冷旗主!"他好不容易喘勻氣,聲音嘶啞得像破鑼,"咱們通往雲夢澤、黑風寨的三條主要商路,都被官兵設卡封了!帶隊的是個麵生的千戶,說是奉了九千歲的手諭,查抄"逆產"!咱們運出去的三批藥材那是給江南織造坊的救命藥啊!還有一批剛從黑風寨運來的鐵礦,全...全被扣了!"他說著,猛地用拳頭砸了下地麵,泥土地被砸出一個淺坑,"弟兄們想反抗,可對方人多,還帶著火銃...那火銃據說是從禁軍工坊偷出來的!"
最後到來的是聽雨樓的密使,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看起來像個書生的年輕人。他不像前兩人那樣慌張,隻是臉色異常凝重,進門後先警惕地環顧四周,確認沒有外人,才壓低聲音走到陸九章身邊。他從袖中掏出一卷泛黃的紙,雙手遞過去,指尖微微顫抖。"陸先生,江湖上突然流傳一份"皇令"抄本。"他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有兩人能聽見,"上麵說財武宗勾結倭寇、私設刑堂、意圖謀反!九千歲勒令各派即刻與財武宗切割,否則以同黨論處!已經有...有好幾個小門派宣布斷絕和我們的生意往來了,連城南的"百草堂"都把咱們的藥材退回來了。"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吞咽什麼苦澀的東西,"另外...市麵上有人在大量拋售咱們發行的"運河修繕契據",價格已經被砸穿發行價了!原本一兩銀子的契據,現在三錢都沒人要...而且...還有傳言說,咱們存在通彙錢莊的應急銀錢,已經被官府凍結了!"說完,他飛快地收回手,袖袍下的手緊緊攥成拳頭,指節泛白。
屋子裡死一般的寂靜。窗外的蟬鳴聲不知何時停了,隻剩下風吹過院角破燈籠的"嗚嗚"聲,像極了人在哭。貨棧老賬房癱坐在地上,眼神呆滯地看著滾落的算珠;鐵血旗斥候低著頭,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是哭還是在壓抑怒火;聽雨樓密使背對著眾人,望著牆角那堆蒙著油布的貨箱,背影僵硬得像塊石頭。
銀兩封鎖、通路阻斷、謠言中傷、信譽打壓...九千歲的反擊又快又狠,像一把淬了毒的軟刀子,不見血光,卻要一點點割掉財武宗的根基。陸九章閉著眼都能想象出那老閹狗此刻的嘴臉定是坐在鋪著白狐裘的椅子上,慢條斯理地喝著參湯,指揮著手下一群爪牙,將他們逼入絕境。這不再是江湖恩怨的打打殺殺,而是一場絞殺,一場旨在徹底斷絕財武宗生存根基的全盤打壓,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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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千絕氣得眼睛通紅,像兩團燃燒的炭火。他猛地抄起靠在牆角的絕滅槍,槍杆足有碗口粗,被他單手舉起,狠狠頓在地上。"咚"的一聲悶響,地麵仿佛都震動了一下,泥土地裂開幾道細密的紋路。"狗日的閹賊!"他怒吼道,聲音在狹小的屋子裡回蕩,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打不過就玩陰的!斷老子糧道,汙老子名聲!老子這就去京城,一槍捅穿他那鳥窩!把他那身蟒袍扒下來當尿布!"他越說越激動,絕滅槍在地上又頓了一下,槍尖深深紮入土中,濺起一片塵土。
"然後呢?"陸九章的聲音突然響起,冷靜得近乎冷酷,像一盆冰水澆在燃燒的柴火上。他沒有看冷千絕,依舊望著窗外那堆蒙塵的貨箱,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然後讓鐵血旗的兄弟跟著你一起被扣上造反的帽子,被朝廷大軍圍剿?讓雲夢澤的藥農因為沒了銷路,守著金線蓮餓死?讓那些信任我們、買了契據的小商小販血本無歸,在街頭哭天搶地?"他轉過頭,目光掃過冷千絕,那雙總是帶著算計的眼睛此刻像結了冰的湖麵,"冷旗主,你是鐵血旗旗主,不是匹夫之勇的愣頭青。你的槍,要捅的是敵人的心臟,不是帶著弟兄們往火坑裡跳。"
冷千絕噎住了,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胸口劇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像一頭被關進籠子的猛獸,憤怒地瞪著陸九章,眼神裡卻漸漸褪去了暴怒,多了幾分茫然和無力。他知道陸九章說得對,可那股憋屈勁兒堵在胸口,燒得他五臟六腑都疼。他猛地將絕滅槍扔在地上,槍杆砸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巨響,震得人耳朵發麻。他雙手抱住頭,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顫抖,平日裡挺直的脊梁此刻卻佝僂著,像被千斤重擔壓垮了。
陸九章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窗。窗外,貨棧院子裡堆積如山的貨物被油布蓋著,在風中鼓起一個個包,像一座座沉默的墳塋現在看來,它們很快就要變成廢品了。院子裡站著十幾個夥計和弟子,都是跟著財武宗初創的弟兄,有的在搬運貨物,有的在擦拭兵器,可動作都慢吞吞的,眼神裡充滿了焦慮和不安。他們時不時抬頭望向正屋的方向,目光裡帶著期盼和恐懼,像一群等待宣判的犯人。一個年輕的夥計抱著一捆麻繩,繩子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散了一地,他卻渾然不覺,隻是呆呆地望著天空。
"他在用強力打壓的手段,動搖我們的人心,擠兌我們的銀兩周轉。"陸九章緩緩道,每一個詞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帶著冰冷的寒意。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窗欞上的一道裂痕那是去年冬天凍裂的,一直沒來得及修。"他想讓我們信譽掃地,眾叛親離,最後不戰自潰。"他想起三天前,還有小商販提著點心來貨棧,笑著說"陸先生發行的契據,我們信得過",可現在...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空氣中滿是塵土和黴味,再也聞不到點心的甜香了。
"那...那怎麼辦?"貨棧老賬房顫巍巍地站起來,撿起地上的算盤,卻怎麼也無法將散落的算珠歸位。他聲音帶著哭腔,老花鏡後麵的眼睛通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咱們的現銀最多隻能撐三天...三天後,工錢發不出,貨款結不了,那些等著買藥治病的百姓...還有咱們養在雲夢澤的藥農...這...這攤子就真要散了!"他說到最後,幾乎是泣不成聲,雙手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起初隻是模糊的人聲,漸漸地越來越清晰,夾雜著叫罵和推搡聲,像一鍋煮沸的粥。有人在喊"陸先生出來",有人在罵"騙子",還有女人的哭泣聲,亂哄哄地攪在一起,撞在緊閉的木門上,震得門板嗡嗡作響。
"讓開!我們要見陸先生!憑什麼不給我們兌付銀票?"一個粗啞的男聲響起,帶著憤怒的咆哮,"我兒子還等著買藥救命呢!你們財武宗不能言而無信!"
"對!今天必須給個說法!"另一個尖利的女聲接著喊,"我家男人上個月剛買了你們的運河契據,現在錢莊說廢紙一張!你們是不是想賴賬?!"
"我們的契據會不會成廢紙?陸先生出來說清楚!把我們的血汗錢還給我們!財武宗是不是真的勾結倭寇了?"各種聲音此起彼伏,像無數根針,紮在每個人的心上。
一群穿著各色服飾的人湧了進來。為首的是個穿著綢緞馬褂的商人,肚子滾圓,手裡攥著一疊泛黃的契據,臉漲得通紅;旁邊跟著幾個扛著鋤頭的農夫,皮膚黝黑,手上布滿老繭,眼神裡滿是焦慮;還有幾個鏢師打扮的漢子,腰間佩著刀,麵色不善地盯著屋裡的人。他們是財武宗商業網絡的末梢,是那些最信任財武宗、將身家性命都押在這上麵的普通人。此刻,他們臉上的焦急和憤怒,像一團團火,灼燒著每個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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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慌如同瘟疫般在院子裡蔓延。剛才還在搬運貨物的夥計停下了手中的活,低著頭不敢看人;年輕的弟子握緊了腰間的佩刀,卻不知道該對準誰;連鐵血旗的斥候都站了起來,警惕地擋在陸九章身前,手按在刀柄上。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氣息,像一場即將來臨的暴雨,壓得人喘不過氣。
陸九章看著眼前這群人,看著他們攥緊契據的手、通紅的眼睛、顫抖的嘴唇,又緩緩轉過頭,看向身後臉色凝重的夥伴們。冷千絕重新站直了身子,玄鐵槍握在手中,眼神裡多了幾分決絕;沈青囊不知何時坐直了些,儘管臉色依舊蒼白,卻衝他微微點了點頭;洛清漪將金針收好,手指按在腰間的軟劍上,做好了隨時動手的準備。陸九章深吸一口氣,一股沉重的責任感壓在心頭他不能倒下,也不敢倒下。一旦信心崩盤,這群信任他們的人會變成最憤怒的火焰,將財武宗徹底焚燒殆儘。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像密集的鼓點,敲在每個人的心上。那聲音起初很模糊,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漸漸地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衝破了院子裡的嘈雜。馬蹄踏在土路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仿佛有千軍萬馬正在奔來。
"閃開!都閃開!急報!"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穿透了嘈雜的人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院子裡的人群下意識地向兩邊分開,讓出一條狹窄的通道。
隻見葉輕舟一馬當先衝入院落。他穿著一身黑色勁裝,頭發被風吹得淩亂,幾縷發絲貼在汗濕的額頭上,臉上沾著塵土,卻掩不住那雙明亮的眼睛。他騎的是一匹棗紅色的駿馬,馬跑得太快,四蹄翻飛,鬃毛飛揚,衝進院子時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響亮的嘶鳴,前蹄在空中刨動著,濺起一片塵土。葉輕舟勒緊韁繩,馬嘶聲漸漸平息,他翻身下馬,動作乾淨利落,落地時帶起一陣風,吹起地上的幾片落葉。身後跟著幾名聽雨樓的好手,個個身手矯健,眼神銳利,顯然是經曆了一場急行軍。
葉輕舟甚至沒等馬停穩就飛身而下,落地時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幸好旁邊的聽雨樓好手及時扶住了他。他顧不上站穩,從背上解下一個沉甸甸的牛皮口袋,那口袋用粗麻繩捆著,上麵還沾著幾點暗紅色的汙漬,不知是血還是彆的什麼。他提著口袋,大步走到陸九章麵前,重重放在石桌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桌子腿似乎都被震得晃了晃。
"宗主!查清楚了!"葉輕舟語速飛快,像倒豆子一樣說道,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跑得太急,還沒喘勻氣。他抬手抹了把臉上的汗和塵土,露出一張年輕卻異常堅毅的臉,"三大錢莊突然拒兌,是收到了司禮監的密令!我抓到了彙通錢莊的一個賬房先生,他招了,說是九千歲的外甥就是那個"永盛昌"票號的東家,親自帶人去錢莊施壓的!拋售契據的黑手也是他!還有,封鎖商路的官兵,根本不是正式的府軍,是九千歲私自蓄養的"皇莊衛隊",穿的都是假號衣,手裡拿的火銃也是從神機營偷出來的!"他越說越激動,眼睛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仿佛找到了獵物的獵人。
情報精準,像一把鋒利的刀,瞬間刺破了九千歲編織的謊言。院子裡的嘈雜聲不知何時停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葉輕舟和那個牛皮口袋上,連風都仿佛靜止了。
陸九章眼中精光一閃,像黑夜中劃過的流星。他猛地打開牛皮口袋的繩結,將裡麵的東西倒在石桌上。幾本厚厚的賬冊"啪嗒"一聲落在桌上,封皮是暗紅色的皮革,邊角磨損嚴重,上麵用燙金的小字寫著"永盛昌票號總賬";旁邊還有一些折疊的信紙,紙張泛黃,上麵蓋著司禮監的朱紅印章,字跡潦草卻透著一股陰森的氣息。
"這是..."老賬房推了推滑到鼻尖的老花鏡,顫抖著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賬冊的封麵。當他看清上麵的字跡時,倒吸一口涼氣,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是"永盛昌"票號的部分暗賬!這裡...這裡記載著他們如何挪用官銀!還有這個..."他拿起一張蓋著印章的信紙,眼睛瞪得溜圓,"是司禮監撥付"皇莊衛隊"餉銀的記錄!上麵還有九千歲的私印...天哪,這...這是從哪弄來的?這可是掉腦袋的東西!"
葉輕舟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笑容裡帶著幾分得意和疲憊。他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那是背著賬冊跑了幾十裡山路留下的後遺症。"九千歲能在我們身邊安插釘子,我們自然也能在他身邊"發展線人"。"他故意加重了"發展線人"四個字,語氣裡帶著一絲狡黠,"這些可是花了大力氣,查抄了他好幾個秘密賬房才搞到的賬據!差點被他的護衛發現,幸好兄弟們拚死掩護..."說到這裡,他笑容淡了些,眼神暗了暗,顯然想起了那些沒能回來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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證據!反擊的證據終於到了!院子裡爆發出一陣壓抑的歡呼聲,幾個年輕的夥計激動地互相擁抱,連老賬房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冷千絕重重拍了拍葉輕舟的肩膀,力道之大差點把他拍倒:"好小子!乾得漂亮!"
陸九章卻沒有笑。他快速翻動著賬冊,手指在那些記載著肮臟交易的條目上劃過,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憤怒。賬冊上的每一筆記錄,都是民脂民膏,是百姓的血汗錢,被九千歲和他的黨羽肆意揮霍。他腦中飛速運算著,這些證據能起到多大作用,該如何使用,才能給九千歲最沉重的打擊。
"還不夠。"他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眼神裡帶著一種超乎尋常的冷靜。剛才燃起的希望之火,在他眼中迅速冷卻,變成了更加堅定的決心。"這些隻能證明他違規操作,動搖不了他的根本。"他頓了頓,手指輕輕敲擊著賬冊,發出"篤篤"的聲響,像是在敲打著每個人的心弦,"要扭轉人心所向,我們需要更強大的信譽支撐,需要真金白銀的銀錢支援!需要讓所有人都相信,財武宗沒有倒,也不會倒!"
陸九章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終落在幾張熟悉的麵孔上。夕陽透過貨棧破損的窗欞斜射進來,在泥土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將冷千絕緊握絕滅槍的手照得發亮那雙手指關節上布滿老繭,虎口處纏著滲血的布條,卻依舊穩如磐石。
他身旁站著雲夢澤長老雲中鶴,青布長衫洗得發白,腰間懸著個藥囊,裡麵露出幾支乾枯的金線蓮,老人正用枯瘦的手指撚著胡須,眼神在貨棧堆積的藥材箱上打轉,若有所思。
角落裡,鐵佛寺的澄觀大師一襲灰袍,念珠在指間無聲轉動,他本是來采購治療寺中武僧跌打損傷的藥材,此刻卻被卷入這場風波,蒲扇般的手掌按在膝頭,神色平靜卻難掩凝重。
還有威遠鏢局那位幸存的副鏢頭王猛,他左臂空蕩蕩的袖管隨風飄動上個月護送財武宗商隊時被倭寇砍斷的,此刻正用獨臂緊緊攥著腰間的鏢旗,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諸位。"陸九章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像一塊投入深潭的石頭,激起層層漣漪。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院外隱約的喧囂,"九千歲想用強權掐斷我們的銀錢流水,想用謠言擊垮我們這新興門派的微薄信譽。"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每個人的臉,從冷千絕的怒目圓睜,到雲中鶴的憂心忡忡,再到澄觀大師的慈悲悲憫,最後落在王鏢頭那隻空蕩蕩的袖管上,眼神陡然銳利起來,"那我們,就給他看看,什麼叫做"江湖信義",什麼叫做"民心所向"!"說到最後四字,他聲音陡然拔高,震得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像一場微型的雪。
他猛地一拍石桌,"啪"的一聲脆響,桌上的茶盞被震得跳了起來,茶水濺出幾滴,在粗糙的桌麵上洇開深色的痕跡。"他想玩陰的?"陸九章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我們就來一場正麵抗衡!用江湖人的骨頭,用百姓的信任,跟他這閹賊硬碰硬!"
"冷旗主!"
"在!"
"你鐵血旗名下那三處優質寒鐵礦脈,"陸九章的目光如炬,緊緊盯著冷千絕,一字一句道,"可願抵押給財武宗,發行"聯保契據"?利息......就按江湖最高慣例再加三厘!"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像是在等待命運的裁決。
冷千絕毫不猶豫,左手猛地探入懷中,掏出一塊玄鐵令牌。那令牌巴掌大小,正麵刻著一頭咆哮的猛虎,邊緣因常年摩挲而發亮。他"啪"地一聲將令牌拍在石桌上,震得桌上的賬冊都跳了跳。"老子信你陸九章!"他怒吼道,聲音在狹小的貨棧裡回蕩,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礦脈押了!這狗屁契據,老子第一個買!買他娘的一千兩!"他胸口劇烈起伏,虯髯抖動,眼中卻閃爍著決絕的光芒那是對兄弟的信任,也是對奸佞的同仇敵愾。
"雲長老!"
"老朽在!"
"雲夢澤未來三年的金線蓮優先采購權,作價入股,如何?"陸九章轉向雲中鶴,語氣放緩了些,卻依舊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共擔風險,共享收益!"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澄觀大師,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鐵佛寺香火鼎盛,善信捐贈的香火善款可否暫時暫借周轉?利息所得,一半用於修繕佛塔,一半納入財武宗應急儲備?"
雲中鶴撫須沉吟片刻,花白的胡須在夕陽下泛著銀光。他想起雲夢澤藥田裡那些長勢正好的金線蓮,想起藥農們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陸九章眼中的懇切,最終重重點頭,藥囊裡的乾枯藥材發出"沙沙"的輕響。"覆巢之下無完卵!"老人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卻異常堅定,"老朽活了七十歲,什麼風浪沒見過?這賭局,我雲夢澤跟財武宗共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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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觀大師!"
"阿彌陀佛。陸宗主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