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江風浩蕩,吹拂著東吳水師樓船上那麵巨大的“周”字帥旗,發出獵獵聲響。諸葛亮一襲青衫,憑欄而立,隨周瑜的大船離開了柴桑,正順江而下,向著赤壁前線進發。江麵寬闊無垠,水流湍急,渾黃的江水翻湧著,仿佛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腥風血雨。兩岸的青山翠林,在視野中緩緩後退,如同一幅徐徐展開又被收起的畫卷。
陸瑁的身影,也早已消失在了江夏方向的晨霧儘頭。他帶著軍師的囑托與滿腔的豪情,快馬加鞭,返回江夏複命去了。
諸葛亮立於船頭,手持羽扇,目光平靜地投向遠方。他的心,也隨著這滔滔江水,開始為接下來的驚天大局而謀劃。周瑜在船艙內處理完一些緊急的軍務,踱步來到他身旁,與他並肩而立。這位江東大都督換上了一身利落的武將便服,少了昨日在府中的儒雅,多了幾分臨戰的銳氣。他也望向翻湧的江麵,沉默了片刻後,才側過頭,看向諸葛亮,開口問道:“孔明先生,子璋他……回去了?”
諸葛亮輕搖羽扇,目光並未從江麵上移開,語氣平靜地回答:“嗯,回去了。大都督這邊旌旗已動,三軍待發,我家主公那邊,也需早作綢繆,整頓兵馬糧草,以備策應。免得到時臨陣慌亂,誤了都督的大計。”
他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解釋了陸瑁的去向,又表明了劉備一方積極備戰的態度。
周瑜聞言,英俊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他側過頭,那雙明亮的星眸落在諸葛亮身上,帶著幾分探究的意味,狀似隨意地問道:“說起來,瑜曾聽江東子弟提及,當初當陽長阪坡一役,子璋竟能與貴軍的趙子龍將軍一同,於曹操那號稱數十萬的大軍重圍之中,殺了個七進七出,如入無人之境。此事……是真是假?”
他問得隨意,眼神卻異常專注。他似乎對這近乎神話般的勇武之事極感興趣,又或者,他是在借此掂量劉備軍中,那看不見的、隱藏在水麵之下的真正實力。
諸葛亮微微頷首,神色不變,仿佛在述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大都督消息靈通,確有此事。”
他稍稍一頓,目光中染上了一絲追憶,似乎回憶起當時斥候傳回來的慘烈戰報,聲音也低沉了幾分:“當日情形,確是凶險萬分。曹軍鐵騎,漫山遍野,遮天蔽日,喊殺之聲,十裡可聞。子璋與子龍二人,為救少主,並肩衝突,渾身浴血,硬生生從那鐵桶般的重圍裡,鑿開了一條生路。”
他再次停頓,這一次,語氣中卻帶上了幾分為麾下猛將感到由衷自豪的意味:“便是以子龍之能,事後也常與亮稱讚,言子璋槍法精妙,大開大合之中暗藏精微變化,臨陣應變之速,更是遠勝尋常武將。子龍還說,若非有子璋在側翼為他分擔了至少三名曹營大將的壓力,他恐怕也無法那般從容地救出少主。此二人,實乃我主之雙翼也。”
周瑜眉梢猛地一挑,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訝異,隨即又迅速化為深思。“哦?七進七出……竟真有此事?”他低聲自語,隨即看向諸葛亮,“這般悍勇,我江東諸將之中,怕也難找出一人。子龍將軍‘一身是膽’,其勇武天下聞名,瑜素來敬佩。卻不想,這位陸家子弟,竟能與其並駕齊驅?”
他的心中,此刻是五味雜陳。一方麵,為劉備軍中有如此猛將而感到心驚;另一方麵,想到這員猛將本該是江東之人,又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惋惜與不甘。
諸葛亮唇邊泛起一絲極淡的笑意,那笑容中,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矜持。他語氣卻依舊平和,仿佛在陳述事實:“子璋之武藝,亮不敢妄言是否在子龍將軍之上,但至少,是不相伯仲。其槍法之精絕,臨陣之沉穩,皆非尋常武將可比。若論戰場衝殺,或許子龍將軍更為銳不可當;但若論陣前搏殺,子璋的一招一式,更為老練狠辣。”
周瑜沉默了片刻,他再次將目光投向遠方那蒼茫的江麵,緩緩道:“我竟無法想象,我江東居然會錯失了如此一員絕世猛將……”
他搖了搖頭,轉頭看向諸葛亮,眼神變得複雜而深邃,“孔明先生運籌帷幄,決勝千裡;麾下又有趙雲、陸瑁這等冠絕天下的虎將……嗯,有趣,當真有趣。”
這聲“有趣”,包含了太多的情緒:有讚歎,有忌憚,也有身為對手的興奮。
諸葛亮聞言,羽扇輕搖,淡然一笑,順著他的話說道:“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我家主公仁德布於四海,天下英雄豪傑,聞其名而歸心,亦是常理。”
他話鋒輕輕一轉,帶上了幾分若有若無的揶揄,目光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說來也怪,曹丞相那數十萬大軍,號稱虎狼之師,精銳儘出,卻奈何不得我軍區區兩人。或許,此事該問問他麾下的虎豹騎,問問那曹仁、張遼、張合、許褚之流,是如何在那長阪坡上,看得如此‘儘興’的?”
這話說得極為巧妙,既不著痕跡地捧高了己方猛將的戰績,又順帶將不可一世的曹軍狠狠地嘲諷了一番,仿佛曹軍的數十萬大軍,不過是為趙雲和陸瑁的表演提供背景的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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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先是一怔,隨即立刻領會了諸葛亮話語中的戲謔之意,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爽朗而豪邁,在寬闊的江麵上遠遠傳開,驅散了幾分大戰將至的緊張與沉重。
他伸手指著諸含亮,搖頭笑道:“孔明先生啊孔明先生!瑜算是領教了!你這張嘴,果然是厲害!連消遣人,都這般不著痕跡,讓人想氣都氣不起來!”
笑聲過後,周瑜斂起了笑容。他的目光重新投向前方,那雙明亮的星眸,此刻變得銳利而凝重,仿佛能穿透江麵的迷霧,看到那即將成為修羅場的赤壁。
前路,便是決定天下未來百年走向的戰場。而他與身邊這位深不可測的臥龍先生,既是盟友,亦是對手,將在這場滔天巨浪中,各自掌舵,博弈沉浮。
東吳水師的龐大船隊,如同移動的城池,浩浩蕩蕩地行至距三江口約五六十裡的水麵。隨著大都督周瑜的將令傳下,船隊緩緩停泊,開始安營紮寨。
周瑜目光如炬,親自指揮。他選定江心一處水流相對平緩的開闊水域為主營,調撥數百艘大小戰船,依照陣法,鐵索連環,布下了一座固若金湯的水上大營;岸上,則緊鄰西山,依山傍水,設立分營,與水上大營互為犄角,遙相呼應。一時間,江麵上旌旗招展,鼓角爭鳴,江東兒郎的喊殺操練之聲,響徹雲霄,儘顯精銳之師的赫赫威儀。
諸葛亮並未隨大流進入那喧囂的大營,他婉拒了周瑜安排的舒適樓船,隻在自己所乘的一條不起眼的小船上獨住。這艘小船,如同一片孤葉,靜靜地泊在水寨的一角,與周圍那殺氣騰騰的景象格格不入,顯得格外清靜,也格外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