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前夜，卡爾無法入睡。
月光透過醫療艙的高窗灑落，在金屬地板上勾勒出蒼白的幾何圖形。六張手術台整齊排列在房間中央，冰冷的金屬表麵反射著微弱的光芒。明天這個時候，他將躺在其中一張上，接受第一次基因種子植入。
"睡不著？"下鋪傳來德克蘭的耳語。
卡爾輕輕嗯了一聲。醫療艙的宿舍比新兵區的要小得多，六名通過最終選拔的新兵被安排在這裡進行術前準備。空氣中彌漫著消毒劑和某種草藥的味道，令人莫名緊張。
德克蘭的身影在黑暗中蠕動，片刻後遞上來一個小物件。"拿著，"他說，"這是我家族的護身符。"
卡爾接過那東西，就著月光打量。那是一枚小小的金屬片，上麵蝕刻著一個簡單的符文，被一根磨損的皮繩穿過。
"每個卡托尼亞男孩在成年禮上都會得到一個，"德克蘭解釋道，聲音壓得極低，"傳說它能保護佩戴者免受邪靈侵害。我想...基因改造應該也算一種邪靈吧。"
卡爾將護身符握在手心，金屬邊緣抵著掌紋。"謝謝，但你不需要它嗎？"
德克蘭的輪廓在黑暗中聳了聳肩。"我老爹說過，真正的保護來自內心，這玩意兒隻是個提醒。"他頓了頓，"況且，我覺得你比我更需要一點好運。"
卡爾沒有回答，隻是將護身符小心地放在枕邊，與母親的帝國徽章並排。這兩件小小的信物在月光下泛著相似的光澤，仿佛來自不同世界的兄弟。
"你覺得會有多痛？"沉默片刻後，卡爾問道。
德克蘭的笑聲在寂靜的醫療艙裡顯得格外響亮，他趕緊捂住嘴。"據說第一次植入是最溫和的，"他最終說，聲音裡帶著勉強的輕鬆，"隻是往你胸腔裡塞個新器官，讓它和你的神經係統連在一起而已。後麵那些才叫刺激——比如把第二個心臟硬塞進去，或者重新設計你的呼吸係統。"
卡爾不由自主地將手放在胸口，想象著一個外來的器官在那裡生長的感覺。過去幾周的訓練已經讓他的身體發生了顯著變化——肌肉更致密，反應更快，耐力更強——但那都是自然適應。明天開始的變化將是根本性的，永久性的。
"值得嗎？"這個問題脫口而出，連卡爾自己都感到驚訝。
德克蘭沒有立即回答。遠處傳來伺服骷髏頭滑過走廊的輕微嗡鳴，醫療艙的通風係統發出周期性的歎息。
"我父親是個礦工，"德克蘭最終說，聲音異常平靜，"在地下三千米處工作，每天十六小時，呼吸著充滿重金屬的塵埃。四十二歲那年，他的肺變成了兩塊石頭。"床鋪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德克蘭翻了個身，"我寧願死在手術台上，也不願像他那樣慢慢腐爛。"
卡爾想起母親被纖維化侵蝕的肺部，想起她臨終前艱難的呼吸。他突然明白了德克蘭的選擇——成為阿斯塔特不隻是追求力量，更是逃離某種注定悲慘的命運。
"睡吧，"德克蘭說，"明天我們就不再是普通人類了。"
卡爾閉上眼睛，但睡意遲遲不來。他的思緒飄回科羅努斯四號，想起農場裡那些平凡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大的煩惱不過是真菌田的收成。那樣的生活簡單、安全...也微不足道。
當醫療艙的燈光突然亮起時，卡爾才意識到自己短暫地睡了過去。一個穿著白袍的醫療技師站在門口，手持數據板。
"起床，新兵們，"技師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手術前準備開始。"
接下來的六小時像一場怪異的儀式。新兵們被帶去徹底清潔，剃光全身毛發，然後是一係列複雜的體檢——血液檢測、神經掃描、基因圖譜比對。卡爾被注射了三種不同的藥劑，一種讓他的舌頭麻木，一種使瞳孔擴張，最後一種則在脊椎引起一陣奇怪的刺痛。
"這是神經增強劑，"技師一邊記錄卡爾的生命體征一邊解釋，"幫助你的中樞神經係統適應新器官。"
午餐是一碗淡而無味的營養糊，據說是為了"減少消化係統負擔"。吃完後，新兵們被帶到一間圓形廳堂，一位身著紅白相間長袍的技術神甫在那裡等候。
"我是大醫師沃拉克，"神甫的聲音經過機械合成，帶著金屬質感，"負責監督你們的基因改造過程。"他機械義眼中的紅光掃過六名新兵，"今天將植入骨強化器官，這是二十二道改造中的第一步。"
全息影像在空中展開，顯示出一個複雜的人體解剖圖。一個梨形器官被高亮顯示，位於胸腔下部。
"這個器官將分泌特定激素和礦物質複合物，"沃拉克繼續道，"逐步改造你們的骨骼結構。六個月後，你們的骨骼將比現在堅硬三倍，同時保持靈活性。"
卡爾盯著那個陌生的器官，想象它將在自己體內安家。某種介於期待和恐懼之間的情緒在胃裡翻騰。
"存活率是多少？"艾麗莎突然問道，她一貫的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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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拉克的機械義眼轉向她，發出輕微的聚焦聲。"根據最近十年的數據，骨強化器官植入的存活率是百分之九十七點四。"他停頓了一下，"但你們的基因適配性都很高，理論上風險更低。"
這個回答似乎讓新兵們稍微放鬆了些，但卡爾注意到沃拉克沒有提及手術的痛苦程度。
下午三點整，他們被帶往手術區。長長的白色走廊兩側排列著密封門，每個門上都有一盞狀態燈。大多數燈是綠色的，少數幾個紅色。
"你們將分開進行手術，"一位醫療官解釋道，"按編號順序進入。"
卡爾是第三個。他站在門前，看著德克蘭和另一個新兵被分彆領進兩側的手術室。艾麗莎對他點點頭，她的表情比平時更加緊繃。
等待的每一分鐘都像一個世紀那麼長。卡爾試圖通過深呼吸來平靜自己，但某種藥物讓他的呼吸變得異常敏感，每次吸氣都帶著奇怪的金屬味。
終於，他的編號亮起。門滑開時，一股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
手術室比卡爾想象的要小，中央是一張傾斜的金屬台，周圍環繞著各種他無法辨認的儀器。兩個醫療技師正在準備設備，他們的動作精確而高效。
"脫掉所有衣物，躺上去，"其中一個技師頭也不抬地說，"胸腹部朝上。"
卡爾照做了。金屬台冰冷刺骨，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技師們用皮帶固定了他的四肢和頭部，然後是一個麵罩突然扣在他的口鼻處。
"深呼吸，"技師說，"這是麻醉氣體。"
卡爾本能地想要掙紮——麵罩的觸感讓他想起基因檢測時的痛苦體驗——但很快就有一股甜膩的氣味充滿了肺部。他的意識開始模糊，視野邊緣泛起黑霧。
最後的清醒時刻，他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進手術室——是沃拉克大醫師，他的機械手臂展開，露出內置的手術工具。
"開始植入程序，"神甫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願歐姆尼賽亞保佑這具容器..."
然後，世界陷入了黑暗。
疼痛將卡爾拉回意識。
那不是普通的疼痛，而是一種從骨髓深處蔓延出來的、撕心裂肺的劇痛。仿佛有人在他的每根骨頭裡灌入熔化的金屬，然後讓它慢慢凝固。卡爾想要尖叫，卻發現自己的喉嚨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想要掙紮，但四肢被牢牢固定。
"放鬆，新兵。"一個聲音從上方傳來，"手術很成功，你現在感受到的是器官激活的正常反應。"
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卡爾看到沃拉克大醫師俯視著自己。神甫的機械手臂現在收回了工具，變回普通的人類手臂形狀。
卡爾嘴裡的管子被小心地取出，他立刻大口喘息起來。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胸腔內的新器官，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骨強化器官已經就位，"沃拉克說，他的聲音依然機械而平靜，"它正在釋放第一批礦化複合物。疼痛會在四十八小時內達到頂峰，然後逐漸減輕。"
卡爾被從手術台上解下來時，幾乎無法站立。兩個醫療技師架著他，將他拖到輪椅上。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冷汗浸透了剛換上的病號服。
"表...現...如何？"卡爾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問題，每個詞都耗費巨大力氣。
沃拉克正在檢查某個讀數，聞言抬頭看了他一眼。"手術本身很順利，"神甫說，"但你的神經反應比預期強烈得多。器官與宿主的融合速度異常快。"他機械義眼的紅光在卡爾身上停留了幾秒，"這通常是個好兆頭。"
卡爾被推回醫療艙時，其他幾個新兵也已經完成了手術。德克蘭臉色慘白地靠坐在床上，看到卡爾時勉強抬起手打了個招呼。艾麗莎似乎狀況最好，她甚至能自己坐起來喝水。
"感覺如何，勇士？"德克蘭虛弱地笑著問。
卡爾想回答"像被獸人踩過一樣"，但實際發出的隻是一聲呻吟。醫療技師將他抬上床，然後在他的靜脈中插入了一根輸液管。
"止痛劑和營養液，"技師說，"不要試圖起床，第一次排尿需要協助。"
卡爾點點頭，然後閉上眼睛。疼痛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襲來，有時集中在胸腔，有時擴散到四肢。他嘗試用訓練中學到的呼吸技巧來控製它，但效果有限。
夜幕降臨時，疼痛達到了新的高度。卡爾咬緊牙關，以免吵醒其他新兵。他的牙齒因用力過度而咯咯作響，手指緊緊攥住床單，直到指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