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爾沒有穿戴盔甲，隻穿著一身簡單的訓練服。他輕輕推開房門，走到德克蘭的病床邊。曾經的壯漢如今消瘦了許多，被固定在醫療床上，依靠管線維持生命，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膛和偶爾顫動的眼皮證明著他頑強的生命力。那雙往日總是燃燒著戰意或煩躁的眼睛，此刻隻是無力地睜著，望著天花板，倒映不出任何光彩。
卡爾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沉默了很久。他並不是一個善於傾訴的人，尤其是在德克蘭根本無法回應的情況下。但有些話，他無法對戈爾登說，無法對索爾說，更無法對灰騎士或戰團長說。或許，隻有在這個無法給出任何反應、也無法泄露任何秘密的兄弟麵前，他才能卸下一點點沉重的負擔。
“德克蘭…”卡爾的聲音有些乾澀，打破了房間的寂靜，“…你能聽到嗎？也許聽不到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德克蘭那纏滿繃帶、連接著各種傳感器的胸膛上。
“我來了…有些話，不知道能跟誰說。”他頓了頓，仿佛在組織語言，聲音低沉而迷茫，“…那股力量…你知道的，就是…‘那個’…它好像…變得越來越難以忽略了。”
“它不是總是狂暴的…有時，它很微弱，像背景噪音…但總會在…最關鍵，或者最絕望的時候…突然出現。”卡爾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在格魯姆四號，它幫我擋了一下色孽的蠱惑…在懷言者的船上，它讓我‘看’到了你被帶走的畫麵…”
“它甚至…像是在幫我。”卡爾抬起頭，眼中充滿了困惑和痛苦，“但這怎麼可能？那是混沌的力量！是萬變之主的力量！它每一次出現，都像是在對我拋出誘餌…每一次‘幫助’，都像是在編織一張更大的網…我不知道…這到底是陰謀，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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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握緊了拳頭：“我更不明白！為什麼是我？德克蘭？為什麼那些亞空間的神隻，不去找那些強大的靈能者，不去找那些戰團長、原體…偏偏要選中我？一個行星防禦部隊士兵的兒子，一個除了會開槍、有點運氣之外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戰士？我有什麼值得它們如此‘青睞’的地方？”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種近乎荒謬的無奈和自我懷疑。
然後，他的聲音變得更低，仿佛怕被空氣中無形的存在聽去：“那天…那個色孽女妖…它想放大我的恐懼…我確實看到了…我最恐懼的東西…”
卡爾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眼中閃過一絲後怕：“我看到了…另一個我…一個全身散發著藍色火焰、眼睛裡隻有冰冷算計和無窮野心的我…一個…‘神選’的我…”
“他…或者說‘我’…隻是…隻是不耐煩地抬了抬手…”卡爾模仿了一個極其輕微的動作，臉上滿是難以置信，“…那個讓我們和鋼鐵聖騎士都束手無策、差點全軍覆沒的女妖…就像一隻煩人的蟲子一樣…被輕易地捏碎了…連掙紮都沒有…”
那種絕對的力量，那種視強大惡魔如無物的冷漠和高效，既讓他恐懼，又在心底最深處…勾起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顫栗。
“我害怕，德克蘭。”卡爾的聲音終於帶上了一絲哽咽，這個一向冷靜堅強的戰士，此刻也不自覺地紅了眼眶，“我害怕那種力量…更害怕…自己會渴望那種力量…”
“戈爾登士官告訴我了…那些灰騎士…他們想要‘淨化’我。”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是戰團長大人…又一次頂住了壓力…把我保了下來…他信任我…他把所有的責任和風險都扛在了自己肩上…”
“可是…可是我…”卡爾的拳頭重重砸在自己的大腿上，發出沉悶的一聲，“…我害怕！我怕萬一…萬一哪一天，我扛不住了…我真的倒向了那邊…我會變成最可怕的敵人…我會讓所有相信我的人失望…我會…我會連累戰團長！他的信任和庇護，會成為他最大的汙點！”
這種沉重的可能性，像一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最初的三人組，艾麗莎早已戰死沙場，德克蘭如今重傷瀕死、前途未卜，而自己…卻被命運的玩笑選為了邪神的“神選”…這殘酷的對比讓他心如刀絞。
他坐在那裡，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將臉埋在手心裡，許久沒有說話。隻有壓抑的呼吸聲在病房裡回蕩。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抬起頭，擦了一下眼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恢複平靜：“…對不起，跟你說這些沒用的…你好好休息…快點好起來…第二小隊…不能沒有你…”
他站起身，準備離開。繼續待下去，他怕自己會控製不住情緒。
然而，就在他轉身，手即將觸碰到門把手的瞬間——
一個聲音，並非通過耳朵，而是直接、清晰地、帶著無儘詭詐與玩味意味的，在他的腦海最深處響了起來。那聲音如同無數個音調、無數種語言疊加在一起，既像是智慧的啟迪，又像是瘋狂的囈語，充滿了嘲弄和…誘惑：
【…看啊…迷茫的羔羊…在向啞巴傾訴煩惱…多麼…感人…又多麼…可笑…】
卡爾的身體瞬間僵住，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恐懼力量？渴望力量？這矛盾的掙紮本身…便是最美的樂章…】
【…為何選擇你？…因為你就是你…一顆充滿矛盾與可能的…鑽石…每一個切麵…都折射出不同的光…毀滅你…或重塑你…都將是絕佳的藝術品…】
【…那個叫卡爾加的凡人…他的信任…他的庇護…確實很沉重…不是嗎？…何必背負這一切？…擁抱真正的‘邏輯’…投入萬變之神的懷抱…你將獲得真正的‘自由’…與…‘力量’…】
【…屆時…捏死一隻女妖…又算得了什麼？…你甚至可以…擁有更多…理解更多…成為更多…】
【…放棄那可笑而脆弱的忠誠吧…那隻是束縛你的枷鎖…來…加入這場…偉大的遊戲…】
那低語如同最甜美的毒藥，直接灌入他的靈魂，撩撥著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迷茫和那一絲被強行壓下的、對絕對力量的悸動！
卡爾猛地回頭，看向病床上的德克蘭，後者依舊毫無反應，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他自己的幻覺。
但那聲音如此真實，如此清晰！
他臉色煞白，額頭上瞬間布滿了冷汗，幾乎是踉蹌著衝出了病房，重重地關上了門，背靠著冰冷的金屬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臟狂跳不止。
萬變之主…他一直都在！他聽到了他所有的軟弱和迷茫！並且，再次伸出了那誘惑的魔爪！
這一次，他的聲音不再僅僅是宣告，而是帶著具體的、針對他軟弱的蠱惑！
誘惑與恐懼，如同兩條毒蛇，再次死死地纏住了他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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