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卡爾完成武器的保養與維護,帶著一身淡淡的機油與清潔劑混合的氣味回到i10a艙室時,內心的波瀾並未完全平複。軍械庫中德克蘭那些意有所指的話語,如同餘音繞梁,不斷在他腦海中回響,與他昨夜經曆的、那超越常規的親密接觸交織在一起,讓他那素來如同冰封湖麵般的心境,泛起了難以忽視的漣漪。
艙門在他身後無聲滑閉。他看到柯萊莎依舊坐在床邊,姿勢與他離開時幾乎彆無二致,隻是那雙紫色的眼眸,在他進來的瞬間便立刻抬起,牢牢地鎖定在他身上。那目光中蘊含的情感複雜難明,有不安,有期待,有一絲羞怯,更深處,則是一種仿佛孤注一擲般的決絕。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凝滯感。昨夜那場突如其來的告白與肢體接觸,像一層無形的薄膜,橫亙在兩人之間。有些話,必須說清楚。有些界限,必須再次明確。這不僅是為了他自己堅守的信條,也是為了她的未來。
卡爾走到房間中央,停下了腳步。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走向書桌或進行訓練,而是站在那裡,目光平靜地迎向柯萊莎的注視。他深吸了一口氣,決定直麵這個問題,用他所能做到的最清晰、最理性的方式。
“柯萊莎,”他的聲音低沉而穩定,打破了室內的寂靜,“關於昨晚……你說的話。”他頓了頓,似乎在謹慎地挑選著詞彙,“我很感謝你的……信任,以及你所說的……情感。”
柯萊莎的身體微微繃緊,雙手不自覺地攥住了身下的床單,預感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卡爾繼續說著,語氣中沒有絲毫的輕蔑或厭惡,隻有一種陳述事實般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勸誡:“但是,你需要明白,我是阿斯塔特修士。我的生命,我的全部,早已奉獻給了帝皇、原體,以及奧特拉瑪。我的存在意義在於戰鬥,在於守護,在於服從命令。情感……尤其是你所說的這種情感,在我們的信條中,是被視為可能影響判斷、削弱意誌的乾擾因素。”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雨點,敲打在柯萊莎的心上。她的眼眸迅速蒙上了一層水霧,但她強忍著沒有讓淚水落下,隻是倔強地看著他。
“而你,”卡爾的目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你是艾達靈族的執政巫師。你擁有漫長的生命,擁有強大的靈能潛力,擁有帶領你的族人重建家園、複興文明的職責與……大好的前程。你的未來,應該在屬於你們的世界,在星辰之間,而不是……”他停頓了一下,似乎那個詞有些難以出口,“……困守在這艘人類戰艦上,與一名注定馬革裹屍的戰士捆綁在一起。”
他最終說出了最殘酷,卻也最現實的可能性:“我可能明天,可能下一次任務,就會戰死在某片無名的沙場。我不會後悔,因為我是奧特拉瑪的戰士,為守護人類帝國與奧特拉瑪的榮光而死,是我的職責,也是我的榮耀。”
他試圖用理性的分析、用對彼此身份的界定、用對未來的殘酷預演,來斬斷這剛剛萌生、卻看似絕無可能的情感紐帶。他希望她能明白,這條路布滿荊棘,且終點很可能是一片虛無。他不想因為一時的軟弱或憐憫,讓她陷入更深的痛苦,或者耽誤了她本應擁有的、回歸族人後的未來。
說完這番話,卡爾沉默了下來,等待著她的反應。他預想中,她可能會哭泣,可能會反駁,可能會絕望地沉默。他做好了麵對任何一種反應的準備。
然而,柯萊莎的反應,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她沒有崩潰,也沒有激動地反駁。她隻是靜靜地聽著,那雙盈滿淚水的紫色眼眸,始終一眨不眨地凝視著他。直到他說完,艙室內重新陷入寂靜,她才緩緩地、用一種極其輕柔,卻仿佛蘊含著千鈞之力的聲音開口:
“卡爾……你說的一切,我都明白。”她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清晰,“我明白阿斯塔特的信條,我明白我們種族之間的鴻溝,我也明白……戰爭的無情。”
她輕輕吸了一口氣,仿佛在凝聚全身的勇氣,然後,她做出了一個讓卡爾瞳孔微縮的動作——她站起身,朝著他走了過來。
她停在他麵前,兩人之間的距離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由於身高的巨大差異,她需要極力仰起頭,才能與他對視。而卡爾,幾乎是下意識地,單膝蹲伏了下來,讓自己的視線與她的平行。這個動作讓他那龐大的身軀瞬間矮了一截,仿佛一座山巒為了傾聽一朵花的低語而俯下了身軀。
這一刻,他們不再是高大的阿斯塔特與嬌小的靈族,僅僅是兩個平等的、正在對話的個體。
柯萊莎伸出那雙纖細、白皙、卻有些冰冷的手,輕輕地捧住了卡爾那線條剛硬、布滿風霜痕跡的臉頰。她的動作無比輕柔,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惜。她的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卻仿佛帶著奇異的溫度,灼燙著卡爾的皮膚。
她紫色的眼眸深深地望進他那蔚藍色的、如同平靜海洋般的眼底,淚水終於無法抑製地滑落,沿著她光滑的臉頰滾下,滴落在卡爾胸前的動力甲上,留下微小的濕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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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每一個字都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充滿了卑微的、不顧一切的懇求:
“你說的未來,你的職責,你的榮耀……我都不在乎。”
“漫長的生命如果沒有意義,也隻不過是漫長的煎熬。”
“族人的複興……很重要,但那是責任,不是……不是我想要的歸宿。”
“我想要的……隻是……”
她哽咽著,幾乎說不下去,但最終還是掙紮著,將那句足以撼動鋼鐵意誌的話語,清晰地吐露出來:
“那就讓我陪著你,一起為奧特拉瑪而死,好嗎……?”
說完,她將捧著他臉頰的手收回一隻,伸到他的麵前,掌心向上,手指微微顫抖著,仿佛在等待一個至關重要的承諾,一個能夠決定她未來命運的回應。
“我不求名分,不求回應,隻求……能留在你身邊。無論是以什麼身份,仆人、助手……或者僅僅是……一個需要你保護的、累贅的靈族。”她的淚水如同斷線的珍珠,不斷滾落,“隻要能在你身邊,看著你,在你戰鬥歸來時,能確認你安然無恙……哪怕最終真的如你所說,一起戰死在某片沙場……對我來說,那也是……最好的結局。”
她的話語,像一把無比鋒銳與無比溫柔的匕首,精準地刺入了卡爾內心那最為堅固的防線。她不是在要求他背離信條,不是在挑戰戰團的規矩,她隻是在請求一個“陪伴”的權利,一個“共同麵對”的可能,甚至是一個……“共同赴死”的許可。
她用最柔軟的姿態,提出了最決絕的請求。
卡爾蹲在那裡,身體僵硬如同雕塑。他蔚藍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如此清晰、如此劇烈的掙紮。理性在瘋狂地呐喊,警告他這是何等危險的逾越,將會帶來何等不可預測的後果。戰團的規矩,原體的教誨,帝國法律的森嚴……這一切都像無形的枷鎖,束縛著他的意誌。
然而,看著眼前這張梨花帶雨、寫滿了卑微與決絕的美麗臉龐,感受著她話語中那份不惜焚儘一切也要追隨的熾熱,他發現自己那如同萬年寒冰般凍結的內心,那被層層職責與教條包裹的情感核心,正在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的龜裂聲。
這短短時間的相處,從最初的戒備與責任,到後來的憐憫與保護,再到昨夜那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與告白……點點滴滴,早已在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情況下,滲透了他堅不可摧的心防。他是阿斯塔特,但他並非完全沒有情感,隻是那些情感被壓抑、被轉化、被導向了對帝皇的忠誠、對原體的崇敬、對兄弟的情誼以及對敵人的怒火。
而柯萊莎,用她的脆弱,她的依賴,她的信任,以及此刻這不顧一切的表白,在他那鋼鐵般的內心中,硬生生鑿開了一道細微的裂隙。那道裂隙中,流淌出的是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名為“憐愛”與“不舍”的陌生情感。
他看著她伸出的、微微顫抖的手,那白皙纖細的手指,仿佛在等待著救贖。
拒絕她?用那些冰冷的教條?在她已經表明願意放棄一切,甚至不惜與他共赴黃泉之後?那豈不是比敵人的爆彈更加殘忍?
漫長的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難熬。
最終,卡爾那緊抿的、線條剛毅的嘴唇,幾不可查地動了一下。他發出了一聲極其低沉、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歎息。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儘的複雜、掙紮,以及……一絲釋然。
他抬起自己那隻覆蓋著動力甲、巨大而有力的手。與柯萊莎纖細的手相比,他的手仿佛能輕易將她的包裹。但他的動作,卻異常地輕柔,異常地緩慢。
他伸出食指,先是輕輕觸碰了一下柯萊莎的指尖,仿佛在確認這份溫度與觸感的真實性。然後,他緩緩地、堅定地,將自己的手掌,覆蓋在了她那向上攤開的、冰冷的掌心上。
他的手掌溫熱而粗糙,充滿了力量感。當兩隻手接觸的瞬間,柯萊莎渾身劇烈地一顫,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
卡爾抬起眼,目光深邃地望進她含淚的紫色眼眸,用他那沉穩的、仿佛帶著某種承諾重量的聲音,清晰地吐出了四個字:
“我答應你。”
沒有華麗的誓言,沒有激動的保證,隻有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但其中蘊含的意義,卻勝過千言萬語。這代表他接受了她的請求,默許了她的陪伴,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認可了這份超越種族與身份的情感聯結。
柯萊莎聽到這四個字,仿佛一直緊繃的弦瞬間斷裂。她再也無法抑製內心的情緒,發出一聲如同小獸般的嗚咽,整個人猛地撲進了卡爾的懷裡,雙臂緊緊地環抱住他寬闊而堅實的脖頸,將臉深深埋入他肩甲的縫隙處,放聲痛哭起來。
這一次的哭泣,不再是昨晚那種帶著絕望與恐懼的哽咽,而是一種宣泄,一種如釋重負,一種終於得到回應的、混雜著巨大喜悅與委屈的洪流。她的淚水迅速浸濕了卡爾肩頭的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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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爾被她撲得身體微微後仰,但很快穩住了重心。他蹲在地上,感受著懷中嬌軀的劇烈顫抖,聽著她那毫無保留的哭聲,心中那片剛剛被鑿開的裂隙,似乎在悄然擴大。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抬起雙臂,以一種與他體型截然相反的、極其輕柔的力道,緩緩地、堅定地回抱住了她。
他用手掌,一下下,笨拙卻充滿安撫意味地,拍打著柯萊莎因哭泣而微微聳動的後背。他的動作依舊有些生硬,但那其中蘊含的保護與接納,卻無比真實。
“彆哭了……”他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和,“我答應你了。”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任由她在自己懷中宣泄著情緒,用自己沉穩的心跳和堅實的懷抱,作為她此刻唯一的依靠與港灣。
而在艙室之外,走廊的陰影處,一個鬼鬼祟祟的巨大身影,正屏住呼吸,將耳朵幾乎貼在了金屬門上。正是德克蘭。
他本來是想來找卡爾,看看能不能套出點“後續發展”,卻恰好聽到了艙室內隱約傳來的對話聲。好奇心驅使他停下了腳步,開始了他的“竊聽”大業。
當他聽到卡爾一開始那些理性到近乎冷酷的分析時,急得他直跺腳,在心裡大罵卡爾是個不開竅的石頭疙瘩。但當柯萊莎那帶著哭腔的、決絕的告白響起時,德克蘭不由得愣住了,隨即臉上露出了動容的神色。
“這姑娘……膽量可以啊……”他暗自咂舌,被柯萊莎那不顧一切的勇氣和深情所震撼。
而當最後,卡爾那聲“我答應你”清晰地傳入他耳中,以及隨後傳來柯萊莎那再也抑製不住的痛哭聲時,德克蘭先是瞪大了眼睛,隨即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誇張的、混合著欣慰、興奮和“老子早就知道”的笑容。
他用力握了握拳,無聲地揮動了一下,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
“好小子!終於開竅了!”德克蘭在心裡狂呼,“這才對嘛!管他什麼阿斯塔特什麼靈族!人家姑娘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不答應,還是不是個男人?!”
在他看來,那些戰團的規矩、種族的隔閡,在如此真摯、如此熾熱的情感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那麼……死板!
“什麼狗屁規矩!”德克蘭撇撇嘴,不以為然地想道,“帝國早就不是一萬年前的帝國了!基裡曼大人自己都跟那個靈族死神軍的女先知不清不楚……呃,是密切合作!憑什麼咱們普通戰士就不能有點自己的‘愛好’?”
他越想越覺得有理:“再說了,阿斯塔特聖典我翻爛了,哪一頁哪一條寫了‘嚴禁阿斯塔特修士與靈族女性產生超越戰友情誼的關係’?沒有吧?!既然聖典沒寫,那就是允許的!對,就是這樣!”
德克蘭的思維邏輯簡單而直接。在他看來,柯萊莎沒有威脅,她深愛著卡爾,卡爾顯然也對她在意不然怎麼會答應?),這就足夠了。兩情相悅,憑什麼要被那些陳腐的規矩束縛?
“至於連長、戰團長、原體他們同不同意……”德克蘭摸了摸自己剛補好的門牙,嘿嘿一笑,“那是以後的事了!先把生米……呃,先把感情穩定下來再說!到時候他們總不能硬拆散吧?咱們極限戰士可是講道理的!”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卡爾和柯萊莎“幸福”地生活在戰艦上的場景,雖然道路必然坎坷,但至少,卡爾那顆冰封的心,終於開始融化了。這對於經曆了太多失去與犧牲的他們這些老兵而言,未嘗不是一種慰藉。
德克蘭又貼著門聽了一會兒,裡麵隻剩下柯萊莎逐漸平息的哭聲和卡爾低沉的安慰聲。他知道,自己這個電燈泡是時候該消失了。他滿意地點點頭,像一隻偷到腥的貓一樣,躡手躡腳地、帶著一臉“我懂得”的曖昧笑容,悄悄地溜走了,決定暫時不去打擾裡麵那對剛剛捅破窗戶紙的……“特殊”情侶。
艙室內,柯萊莎的哭聲漸漸止歇,變成了細微的抽噎。她依舊緊緊抱著卡爾,仿佛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不見。卡爾也維持著擁抱的姿勢,沒有催促,沒有不耐。
他感受著懷中這具冰冷卻充滿生命力的軀體,感受著她對自己那毫無保留的依賴與信任,心中那片因職責與情感衝突而產生的迷霧,似乎並未完全散去,但至少,他做出了選擇。一個或許違背教條,卻遵從了內心最真實反應的選擇。
未來的風暴,或許會因此而來。但此刻,在這間冰冷的金屬艙室內,兩顆跨越了種族與命運鴻溝的心,第一次如此緊密地靠在了一起。儘管前路未知,但至少,他們擁有了彼此,以及那份剛剛許下的、沉重而溫暖的誓言。
就在卡爾與柯萊莎在艙室內許下跨越種族的誓言時,一連長卡西烏斯正埋首於自己辦公室那堆積如山的文件和數據板之中。
作為一連之長,尤其是在戰團長馬裡烏斯·卡爾加需要總攬全局的情況下,卡西烏斯肩上的擔子極其沉重。從各連隊抵達康納地區後的防區劃分、後勤補給調配,到新接收的靈族孩童的長期安置方案初步審核,再到艦隊維護報告、人員輪值安排……無數繁瑣卻至關重要的事務都需要他過目、批示或轉呈戰團長。他感覺自己那顆習慣於在戰場上直麵敵人、做出雷霆決斷的大腦,快要被這些文書工作給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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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剛剛審閱完一份關於第七連“意誌堅定號”打擊巡洋艦引擎例行維護周期的報告,準備拿起下一份關於第八連彈藥儲備清單的數據板時,突然,他的右眼皮毫無征兆地、劇烈地跳動了幾下。
卡西烏斯皺了皺眉,放下數據板,用力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睛。“怎麼回事?”他低聲嘟囔了一句,“難道是最近太累了?”
高強度的工作,加上之前被扣除三個月口糧配給的鬱悶,以及德克蘭那個蠢貨帶來的持續煩躁,確實讓他身心俱疲。他看了一眼內置在辦公桌角落的計時器,距離艦隊預計脫離亞空間、抵達康納地區外圍還有不到三個標準時。屆時,將會有更多、更複雜的實際部署工作接踵而至,他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和充沛的精力,絕不能在這個關鍵時刻掉鏈子。
“得休息一會兒。”卡西烏斯對自己說道。他決定暫時放下手頭的工作,哪怕隻是閉目養神十五分鐘,也能讓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一下。
他向後靠在椅背上,調整了一個相對舒適的姿勢,剛準備合上眼睛,讓思緒放空——
“咚、咚、咚。”
辦公室的金屬門被敲響了。聲音不疾不徐,帶著阿斯塔特戰士特有的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