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寬大的兜帽微微轉動，視線仿佛穿透了空間，牢牢鎖定在桑克斯小隊離去的方向。兜帽的陰影下，似乎有冰冷而銳利的目光，在無聲地閃爍著。
離開了那令人作嘔的黃金府邸，卡爾帶著小隊以及三名戰鬥修女，沿著來時的奢華街道，朝著升降梯的方向原路返回。周圍那些貴族好奇、探究乃至隱含疏離的目光依舊如影隨形，但卡爾對此毫不在意，他的思緒已經完全沉浸在對任務的複盤與分析中。
沉重的動力靴踩在光潔的地麵上，發出整齊而富有壓迫感的聲響。德克蘭顯然還對那家酒館念念不忘，在小隊私人頻道裡，帶著點不甘心的語氣嘟囔道：“卡爾，咱們這就算完事了？真要等那肥豬三天？這上頭看著挺太平，估計也查不出啥了。下去之前……能不能讓我去那邊喝一杯？就一杯！我保證不耽誤事！底下那鬼地方，估計連個像樣的喝酒地方都找不到，肯定無聊透了！”
他的思維直接而簡單，任務間隙放鬆一下，天經地義。
卡爾的目光掃過街道兩旁那些看似繁華、實則在他眼中漏洞百出的店鋪與建築，頭盔下，他的眉頭微微蹙起。他通過通訊器回應，聲音沉穩而冷靜：“德克蘭，任務尚未結束。我始終覺得有些不對勁，一種……說不出來的違和感。”
他一邊走，一邊繼續在頻道中分析，既是為了說服德克蘭，也是為了理清自己的思路：“上層區域，有機械教和戰鬥修女的力量直接監控，加上這些貴族為了維持自身享樂，表麵上的秩序必然會維持得很好。即使有黑暗，也必然隱藏得極深。我擔心的，是底層。”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經驗的沉澱：“那裡人員龐雜，環境混亂，管理相對鬆散，才是混沌低語、異端密謀或者……其他什麼東西最容易滋生的溫床。明麵上的爆彈，固然危險，但很多時候，真正致命的，往往是那些來自暗處的、淬毒的飛刀。”
卡爾的判斷基於無數次戰場與偵查任務積累的直覺。表麵的平靜往往預示著暗流的洶湧。
德克蘭聽著卡爾的分析，雖然對“暗處的飛刀”這種說法有點不以為然，他更習慣用動力拳把明處暗處的敵人都砸扁，但也明白卡爾說得有道理。他悻悻地哼了一聲，算是認命般地妥協了：“好吧好吧，聽你的，卡爾。反正這三天是耗在這兒了。”
就在這時，卡爾操作了一下手臂內置的數據板，啟動了另一個加密通訊頻道。這個頻道直接連接著遠在“馬庫拉格之耀號”上的某個特定艙室。
短暫的等待音後，通訊被接通了，另一端傳來一個輕柔而帶著一絲驚喜的、如同幽穀清泉般的聲音，直接在小隊頻道內響起：“卡爾？是你嗎？你還好嗎？”
是柯萊莎。
聽到她的聲音，卡爾那即使在麵對原體時也未必會動搖的內心，瞬間柔軟了一角。他放緩了腳步，透過頭盔，用儘可能溫和的語氣回應道：“是我，柯萊莎。我沒事，任務很安全，不用擔心。”
他簡單地說明了一下情況：“我們隻是來處理一個行星總督拖欠什一稅的問題，已經給了他最後期限。預計還需要三天時間才能返回。”
他知道她會想念和擔憂，特意多囑咐了幾句：“你這幾天在戰艦上，要照顧好自己。記得穿好鞋子，不許光著腳在艙室裡跑，地麵很涼。”他想起了她有時會因為不喜歡靴子而偷偷赤足的習慣。“還有，要按時吃東西，我知道你可能不太習慣戰艦的食物，但如果實在吃不下去，可以去找戈爾登副官，他會幫你弄到一些你想吃的東西，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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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叮囑事無巨細，充滿了與她平時清冷形象不符的關切。
通訊另一端的柯萊莎聽著他沉穩的聲音和細致的關心，心中那因為分離而產生的不安漸漸被暖意取代，她乖巧地回應：“嗯，我知道了，卡爾。我會的。你……你也要小心，我等你回來。”
幾乎是同時，走在卡爾側後方的盧娜，也啟動了她的通訊頻道，聯係上了戰艦上的某個人。
頻道接通後，傳來一個略顯沙啞、還帶著點鼻音，似乎剛哭過或者沒睡醒的聲音：“……盧娜大人？”
是艾拉絲。
盧娜那通常毫無波瀾的電子合成音，此刻似乎也放柔和了一些，她言簡意賅，卻同樣充滿了細致的關懷：“艾拉絲，聽著。如果你實在吃不下營養膏，就去廚房區，找一個乾淨的碗，把合成麵包掰碎，泡一些合成奶進去，會容易下咽一些。你最近看起來都瘦了。”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無奈：“還有，記得把你那身製服洗一洗，也把自己洗乾淨。彆總是弄得臟兮兮的，像個在機油裡打滾的小花貓。”
她知道艾拉絲沉迷發明時經常廢寢忘食，不注意個人衛生。
通訊那頭的艾拉絲似乎吸了吸鼻子，小聲地“哦”了一下，帶著點被關心的委屈和一點點撒嬌的意味：“知道啦……盧娜大人你什麼時候回來啊……”
德克蘭看著身旁兩位正在與自己牽掛之人通訊的兄弟，聽著他們那在他看來近乎“婆婆媽媽”的叮囑，一股難以言喻的失落感突然湧上心頭。卡爾有愛他的柯萊莎，盧娜有關心的小豆芽，就連戈爾登那家夥好像也跟唱詩班的妹子有點眉來眼去……隻有自己，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糙漢子一個，除了打架和惹連長生氣，好像也沒什麼人惦記。
這種突如其來的孤獨感讓他有些煩躁。他鬼使神差地，也抬起了手臂，試圖向那個他此刻最“惦記”的人——一連長卡西烏斯——發起通訊請求。
然而，請求信號剛發出去不到兩秒鐘，就立刻被對方毫不留情地、乾脆利落地掛斷了。通訊器裡傳來的隻有冰冷的忙音。
德克蘭：“……”
他放下手臂，厚重頭盔下，那張粗獷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混合著尷尬、無奈和“果然如此”的複雜表情，最終化作了一聲沉重的、無人聽見的歎息。
三個標準時的升降旅程在沉默與各自的思緒中再次度過。當升降梯輕微震動一下，徹底停穩，那扇厚重的鐵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時，外麵熟悉的、混雜著機油、汗水與工業廢氣的渾濁空氣瞬間湧入。
他們回到了巢都的底層。
與離開時不同的是，升降梯外的平台上，此時正靜靜地站立著一個人影，似乎早已在此等候多時。
那是一名女子。
她的容貌極為出眾，甚至可以說美得令人窒息，足以與柯萊莎那屬於靈族的、非塵世的絕美相提並論，但卻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屬於人類的、熾烈而嫵媚的風情。一頭如同陽光織就的波浪金色卷發，長及腰際，隨著她的呼吸微微晃動。她身穿一件剪裁極其合體的鮮紅色連衣裙，麵料柔軟而富有光澤，將她那前凸後翹、堪稱完美的身材曲線勾勒得淋漓儘致。腳上是一雙同色的細高跟鞋，讓她本就高挑的身材更顯挺拔。
她懷中抱著一塊數據板，身姿筆直地站在那裡，神情平靜，眼神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專注。看到卡爾等人從升降梯中走出，她立刻邁著優雅而精準的步伐迎了上來，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既顯恭敬又不失魅力的微笑。
“恭候您多時了，尊敬的天使大人。”她的聲音清脆悅耳，如同玉珠落盤。說話間，她的目光快速而敏銳地掃過卡爾和德克蘭頭盔上那醒目的、象征著卓越戰功的榮譽桂冠，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隨即微微低下頭，姿態放得極低。
她繼續說道：“我是萊雅，奉命在此負責照顧幾位天使大人在此期間的一切生活起居，滿足您的任何需求。”
卡爾停下腳步，紅色的目鏡光芒聚焦在這個自稱萊雅的女人身上。她出現的時機、地點，以及那過於完美和刻意的姿態，都讓他心中的警惕瞬間提升到了最高點。
他沒有回應她那套說辭，而是直接向前一步，逼近到萊雅麵前，那高大身軀投下的陰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他用那經過揚聲器處理、聽不出絲毫感情的冰冷語氣，如同審問般直接問道：
“萊雅，回答我。你為何知道我們會在這個時間點回到底層？你，奉的是誰的命令？”
他的問題直指核心，毫不拖泥帶水，強大的壓迫感讓跟在後麵的三名年輕修女都感到一陣心悸。
萊雅似乎對卡爾如此直接且充滿敵意的質問早有準備，她臉上的笑容不變，依舊保持著那副恭敬的姿態，微微躬身回答道：“回稟天使大人，是蓋恩總督大人吩咐我在此等候的。他命令我，務必竭儘所能，照顧好幾位天使大人的一切，滿足您在此期間的所有需要，以表達他對之前疏忽的歉意，以及對帝皇天使的無比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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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將一切都推到了那個剛剛被他們警告過的行星總督身上。
卡爾頭盔下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蓋恩派來的？目的是什麼？表達歉意和敬意？這種鬼話他一個字都不信。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派這個女人來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掌握他們在底層的行蹤。
但是……知道了他們的位置又如何？在這龐大的、人口密集的底層巢都，他們三個阿斯塔特修士如果想隱藏起來，或者暗中調查，一個凡人女人又能起到多大的監視作用？還是說，這個萊雅本身，就並不簡單？
電光火石間，卡爾腦海中閃過數個念頭。拒絕她，可能會打草驚蛇，讓蓋恩意識到他們有所防備，從而采取更隱蔽的行動。接受她，雖然意味著行蹤可能暴露，但同樣，也可以將計就計，或許能從這個女人身上，反向挖掘出一些信息。
權衡利弊，卡爾迅速做出了決斷。
他收斂了那逼人的氣勢，聲音依舊平淡，卻不再那麼冰冷刺骨：“原來如此。蓋恩總督倒是有心了。”
他頓了頓，仿佛接受了這個安排，直接提出了要求：“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萊雅。我們現在需要一處相對安靜的住所。另外，我們需要卸下動力甲進行基本維護，需要可靠的仆工和相應的機械設施。”
他故意提出具體需求，觀察著她的反應。
萊雅聽到卡爾接受，臉上那完美的笑容似乎更加明媚了一些，她再次躬身，語氣無比順從：“如您所願，天使大人。一切都已為您準備妥當，請隨我來。”
她側身做出引導的手勢，姿態優雅無可挑剔。然而，在她轉身的瞬間，她那藍色的瞳孔深處，看向卡爾幾人的目光中，卻閃過了一絲與她那恭敬外表截然不同的、難以捉摸的複雜神情。
那眼神中，似乎混雜著一絲好奇，一絲審視，以及……一絲極其隱晦的、仿佛獵手看到獵物落入網中的冰冷光芒。
卡爾將這一切儘收眼底，心中冷笑。
金絲雀已經放到了身邊，接下來，就是要看看，這隻雀兒的主人，究竟想唱哪一出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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