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籠罩下的德拉特米安達斯，巢都頂層區域的空氣難得地透出幾分清爽。在萊雅那棟奢華彆墅的寬闊陽台上，四人正享受著這片刻的寧靜。陽台極其寬敞，邊緣是精美的雕花石欄，腳下是光滑如鏡的昂貴石材，擺放著幾張舒適的天鵝絨躺椅。
夜空並非一片漆黑，五顆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美麗衛星如同散落的珍珠，鑲嵌在天鵝絨般的夜幕上，灑下柔和而夢幻的光芒。這是德拉特米安達斯特有的景象，也是這汙濁世界中難得一見的美景。
卡爾和盧娜並肩坐在一張躺椅上，兩人都卸下了動力甲，隻穿著基礎的作戰服。卡爾的目光沉靜，望著遠方的衛星，似乎在思考著明天的行動。盧娜則一如既往地安靜，偶爾調整一下手臂上的數據板。
而在他們旁邊，德克蘭和萊雅坐在另一張更大的躺椅上。德克蘭那龐大的身軀幾乎占據了躺椅的三分之二，萊雅則有些拘謹地坐在邊緣，雙手放在膝蓋上，依舊帶著一絲驚魂未定的柔弱。
德克蘭扯開他那標誌性的大嗓門，打破了夜晚的寧靜，試圖用他特有的方式“安慰”萊雅，雖然聽起來更像是在嚇唬她。
“既然明天你就要和我們一起回‘馬庫拉格之耀’了，那我們以後就是自己人了！”德克蘭拍了拍自己結實的胸膛，發出沉悶的響聲，“唉，不過我說，你這養尊處優的金絲雀，到了戰艦裡肯定會不習慣！”
他掰著粗壯的手指開始數落：“首先，地方小！跟你這大彆墅沒法比，到處都是冰冷的金屬管道和嗡嗡響的機器！其次，很吵！引擎聲、警報聲、訓練場上的吼叫聲，沒個消停！還有最重要的——吃的！”
德克蘭臉上露出一個誇張的、仿佛吃到什麼惡心東西的表情：“那營養膏，我跟你說，狗看了都搖頭！黏糊糊的一坨，味道嘛……嘖嘖，反正我第一次吃的時候，差點把膽汁都吐出來！你這種吃慣了山珍海味的，肯定一口都咽不下去！”
萊雅聽著德克蘭的描述，小臉越來越白，眼神中剛剛升起的一絲對未來的期盼又被恐懼所取代，下意識地抱緊了雙臂。
“德克蘭，”盧娜平靜地打斷了他，聲音透過夜晚的空氣傳來，帶著技術軍士特有的冷靜，“彆嚇唬她了。雖然你說的是事實，但過於誇張的描述隻會增加不必要的恐懼。”
她轉向萊雅，語氣放緩了一些，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理性：“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萊雅。離開熟悉的環境，前往一個完全未知且艱苦的地方。但是，你必須清楚地認識到，你留在這裡，隻有死路一條。”
盧娜的目光掃過陽台下方那片燈火璀璨、卻暗藏無數汙穢與背叛的巢都：“明天清晨，最遲中午，異形審判庭與異端審判庭的聯合艦隊就會抵達德拉特米安達斯軌道。屆時，整個德拉特米安達斯工業世界的管理層，從行星總督凱奇·蓋恩開始，下至所有與他有過密切接觸、或者僅僅是被懷疑知情不報的中高層官員……”
她停頓了一下，讓話語的重量充分沉澱：“……全部會被打上‘叛徒’、‘異形勾結者’的名號。審判庭的行事準則，你應該有所耳聞——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等待他們的，將是最徹底的審查、最殘酷的刑罰，以及……最終的淨化。你，作為蓋恩的貼身秘書，絕無可能幸免。”
萊雅聽到這裡，腦海中仿佛已經看到了審判庭那令人膽寒的黑色船隻，看到了那些眼神冰冷、手持刑具的審判官，看到了在火焰中哀嚎的昔日同僚……巨大的恐懼再次攫住了她，她忍不住低下頭，用纖細的手指捂住臉，發出了壓抑的、小聲的哭泣，肩膀微微聳動著。
德克蘭看著又開始掉眼淚的萊雅，粗獷的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但更多的是不知如何是好的煩躁。他撓了撓他那刺蝟般的短發，腦子一轉，試圖換個思路“安慰”她。
“喂，彆哭了彆哭了！”德克蘭用他自以為柔和的的聲音說道，“你腦子這麼好使，能在蓋恩那肥豬身邊混得開，還懂得審時度勢跟我們合作，這說明你聰明啊！等到了戰艦上，沒準就能被分配到哪個部門，比如去給某艘打擊巡洋艦的艦長當秘書呢！那活兒輕鬆，還能跟著戰艦到處跑，見識不同的星係，不比窩在這鬼地方強？”
他似乎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很棒，又補充道：“對了！你剛到戰艦的時候，記得離一個頭盔上麵有橫向冠狀羽飾的家夥遠一點！”他指了指自己頭盔上麵並不存在的橫冠，“那家夥就是我們連長，卡西烏斯！他因為你的事，剛被後勤那幫機油佬又扣了一個月的食物配給！加起來已經整整四個月了！他現在肯定憋著一肚子火，看誰都不順眼，你這時候湊上去，純屬找不自在！”
卡爾聞言，無奈地搖了搖頭，出聲提醒道：“德克蘭，你少在背後編排連長。小心禍從口出。說不定明天我們剛回到戰艦，你就有幸再去禁閉室重溫舊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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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克蘭對卡爾的警告不以為意，反而覺得自己找到了問題的“根源”和“解決方案”。他輕輕地拍了拍萊雅的後背，差點把她拍得一個趔趄，然後用一種發現了宇宙真理般的語氣說道：
“要我說啊，連長脾氣那麼暴躁，才不是什麼狗屁基因缺陷呢！”他信誓旦旦地分析著，“肯定是因為他幾百年都待在戰艦上，整天跟我們這些糙老爺們阿斯塔特，還有那些滿嘴二進製、渾身機油味的技術神甫打交道，沒見過女人！心裡憋得慌，才導致內分泌失調，脾氣一點就炸！”
他的目光落在萊雅那即使哭泣也依舊難掩精致的側臉上，以及那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弱的金發，一個“絕妙”的想法誕生了：“你看你，長的這麼漂亮，身材也好，又會伺候人……要我說，乾脆彆當什麼秘書了！直接去給連長當老婆算了！”
德克蘭越說越覺得自己的主意天才，興奮地比劃著：“連長要是有了你這麼個漂亮老婆，心情肯定大好！沒準一高興，看我也順眼了，順手就給我也榮升一個士官，或者讓我當個終結者小隊長什麼的……嘿嘿，到時候我請你吃……呃，雖然營養膏很難吃，但我那份可以都給你！”
萊雅原本還在小聲啜泣，聽到德克蘭這番驚世駭俗的“安排”，嚇得瞬間止住了哭聲，猛地抬起頭，臉上血色儘褪，寫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她還很年輕，對未來雖然迷茫，但絕不想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去給一個……一個活了幾百歲、脾氣暴躁、據說現在還餓著肚子的阿斯塔特修士當老婆！尤其是，她根本無法想象那種……生活。
就在德克蘭還在為自己的“撮合”洋洋得意，甚至開始暢想自己升官後的美好未來時，坐在對麵的盧娜，已經悄無聲息地操作著手臂上的數據板。她麵無表情地調出了錄音功能，將德克蘭剛才那番關於連長“內分泌失調”、“沒見過女人”以及“給連長當老婆”的高談闊論，一字不差地錄了下來。
隨後，她的指尖在數據板上快速滑動了幾下，找到了連長卡西烏斯的加密通訊頻道，毫不猶豫地將這段音頻文件，連同德克蘭那張正咧著嘴傻笑的大臉的特寫她順便拍了一張），直接發送了過去。
整個操作過程行雲流水，冷靜得仿佛隻是在提交一份常規的裝備維護報告。
陽台上一時間陷入了短暫的寂靜，隻有遠處巢都底層傳來的微弱噪音和萊雅因為受驚而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德克蘭對此毫無察覺，還在那裡絮絮叨叨地“安慰”萊雅：“……連長雖然脾氣暴躁了一點，但是他長的也不帥啊，而且歲數也很大了，好像有五百多歲了……不過你放心，我們阿斯塔特修士身體好，肯定……”
他的話還沒說完——
“嗡……”
盧娜手臂上的數據板突然發出了一陣急促的、代表最高優先級信息傳入的震動和提示音。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到了那塊數據板上。
盧娜平靜地拿起數據板，看了一眼屏幕上顯示的信息來源——發信人：卡西烏斯·維努斯，第一連連長。信息等級：最高緊急。
她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隻是默默地將數據板遞到了卡爾麵前。
卡爾接過數據板，目光落在屏幕上那簡短的、卻仿佛蘊含著無儘雷霆怒火的文字上。那信息極其簡短，甚至沒有稱呼和落款，隻有一行冰冷、直接、充滿了殺氣的命令：
致桑克斯士官卡爾·霍恩：
立刻執行戰場命令
將德克蘭就地正法
——卡西烏斯·維努斯
卡爾看著這行字，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抬起手，有些疲憊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無奈意味的歎息。
而德克蘭，對這份來自連長的、直接關乎他小命的“處決令”還毫不知情，見卡爾和盧娜表情古怪，還好奇地探過頭，大大咧咧地問道：“怎麼了？連長又發什麼指示了？是不是誇我們任務完成得漂亮？”
他的大嗓門在寧靜的夜空下顯得格外清晰，充滿了樂觀的氣息。
陽台上的夜風帶著一絲涼意，吹散了德克蘭那番“驚世駭俗”言論帶來的尷尬與……殺身之禍。卡爾將數據板上那條來自連長的、充滿怒火的“處決令”默默關閉，沒有聲張。他了解卡西烏斯連長，這條命令更多是極度憤怒下的氣話，並非真正的戰場指令——至少目前還不是。但如果德克蘭再這樣口無遮攔下去，難保哪天連長不會真的親手把他塞進炮管裡發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