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生天,所有人都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中。
可李明夷這句話,卻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你說什麼?”西太後眼角抽動,轉回身,手中的燈籠擴散出的橘光照在當今天子的臉上。
溫染與端王也看了過來。
李明夷迎著眾人注視,耐心解釋道:
“反賊膽敢發動政變,勢必有十足把握,隻怕整座京城已大半陷落。而等趙晟極察覺我們出逃,勢必全城搜捕,這密道也難以掩藏。”
聞言,幾名奴婢臉色又惶恐起來。
西太後卻是下頜高高抬起,拿腔作調,倨傲道:
“陛下說此處在城北?豈不正好?禁衛都府衙門就在這附近,赫連屠武功高強,對先帝忠心耿耿,隻要與之彙合,自會保護我等周全。”
脫離虎穴,老婦人又覺得自己行了,全然忘記之前跌坐地上的醜態。
李明夷正要說話,忽然望向門外,隻聽廂房外有腳步聲逼近,伴隨光亮。
接著,房門“砰”一聲,給從外頭撞開。
一個容貌醜陋,發際線後移,約莫二十來歲的青年一手持燭台,一手拎著隻哨棒,瞪著眼睛,看向眾人。
氣氛陷入死寂。
青年先是愕然,繼而瞅見人群中的李明夷,大喜過望,激動地丟下哨棒,跪在地上:
“陛下!您還在,可太好了!”
唰——
眾人又整齊劃一扭頭,盯著李明夷,投來探究目光。
“……”
李明夷麵無表情,並未繼承原主的記憶,令他對這青年並無印象。
好在這醜陋青年是個話癆,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哭啼啼,自顧自說起來,倒將事情解釋了個七七八八。
此人乃是宮外仆從,專門負責看護這座院子,守護密道。
先追隨先帝,柴承嗣獲取密道後,似也曾出宮遊玩不止一次,因而與這“守宅人”相識。
“……小的今晚看見外頭兵荒馬亂,便猜宮中出了大事,後來見宮中起火了,心頭慌的緊,如今陛下安然,小的便放心了。”青年揚起醜臉,擠出笑容。
好醜……李明夷移開視線,輕咳一聲,指了指西太後:“這是朕的祖母,太皇太後。”
又指了指青年,對眾人解釋:“宮外仆從……名叫……”
“徐公。”青年先是驚訝,旋即爬向太後,笑容諂媚:“城北徐公。”
西太後見他湊過來,隻覺好似癩蛤蟆趴腳麵,不咬人,膈應人……不禁嫌棄地後退兩步:
“不必見禮……你在正好,有逆賊以下犯上,禍亂宮闈,哀家與陛下要與禁衛都府衙門彙合,你可知曉,赫連屠何在?”
徐公臉一垮,哀哀地道:
“啟稟太後,陛下,這黑燈瞎火,小的隻是個守院子駕車的,哪裡知曉?隻知道,周遭這一大片街區,都給亂兵占了,之前我在院中登高,看見有禁軍往皇宮方向衝鋒,想必便是赫大統領。”
頓了頓,他小心翼翼瞧著皇帝,又補了句:
“然後……我看見,有幾個好似會法術的異人,夥同好大一批亂兵殺來……後來,那夥禁軍就敗了,餘下的人也衝散了。”
什麼?!
西太後臉上神色僵住,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冷風嗚嗚地灌入廂房,猶如一盆冰水,澆得眾人透心涼。
“你……你可看準了?!赫將軍乃是登堂入室的高手,豈會……”老太監劉承恩嗓音尖銳,聲線顫抖。
徐公哭喪著臉:“黑燈瞎火,小的也不敢確定,隻知道亂兵烏央烏央,朝北城門去了。”
城門失守。
若赫連屠率領的禁衛主力還在,豈會丟失城門?
退一步,哪怕禁軍尚有戰力,也應馳援皇宮去了,這意味著,眾人想尋求庇護的計劃泡湯。
“祖母,咱們去號令城中大臣吧,宰相府也不遠。”小胖子端王嘴唇發白。
李明夷瞥了他一眼,這個節骨眼,去尋文臣庇護?
好奇這熊孩子腦子怎麼長的。
他深吸口氣,提醒道:
“無論如何,此地不宜久留,城內也不再安全,為今之計,隻有出城一條路。”
出城……
西太後眼珠動了動,她喃喃道:
“是了,城裡不能呆了,城外還有京營……不,京營隻怕也反了,得走的更遠些,往南去!我大周幅員遼闊,反賊便是占了京城又如何,隻要哀家活著,便可號令各府,集結兵馬……”
這一刻,這位垂簾聽政了區區半月的老婦人,終於醒悟。
在意識到北城門失守,禁軍潰敗後,她也再不敢滯留城內。
“可城門若已丟了,該如何出去?”劉承恩語氣焦急。
這時候,跪在地上的徐公忽然道:
“奴婢知曉附近城牆有缺口,秋暮時排水渠垮塌,塌陷出幾個窟窿,沒修繕完,或可潛出去,叛軍想必不知。隻是……隻怕委屈了陛下與太後。”
西太後歎道:“時至今時,哪裡顧得上許多,速速備車,哀家立刻出城!”
“是!”徐公看了李明夷一眼,見其點頭,急忙應聲,爬起來,扭頭飛奔去院中準備車。
劉承恩則命令奴婢,將手中的包袱打開,裡頭竟是一堆樸素的衣裳,伺候著老太後和端王更衣。
既是潛逃,必須足夠低調,總不能珠光寶氣的。
這些衣物,原本是為了從宮中突圍時,以備不時之需,不想機緣巧合,在這裡用上了。
李明夷也跟著換了件靛青色的棉袍,又丟了一件同色袍子給溫染:
“換衣服。”
溫染雙手捧著衣物,似在思考,見皇帝盯著自己,用不帶一絲情緒的聲音道:
“為什麼?”
李明夷換衣的動作一頓,耐心解釋:
“稍後天亮了,你穿一身夜行衣,多有不便。”
溫染點了點頭,似認同了這個答案,但仍沒有動。
“去啊,我又不看你。”李明夷催促。
“但這是男子衣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