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鋒劍貼著背脊,涼意滲入舊傷處,我抬步穿過回廊。晨風掠過耳際,吹不散袖中那方素箋的溫存,卻將昨夜未落的情緒壓進骨縫。馬蹄聲已在庭院中靜候,親衛列隊如鬆,無人言語,隻等我一聲令下便可啟程。
行至正廳廊下,天光初透,簷角銅鈴輕響。一道身影自影壁後緩步而出,是父親。
他未穿朝服,隻著一襲深青常袍,袖口微皺,似一夜未眠。目光落在我身上,並無責難,亦無挽留,隻是靜靜站著,像守著一段即將消逝的舊時光。
我停步。
他向前半步,從懷中取出一封黃絹信函,遞來時手背青筋微凸。我不接,他也不收回,隻任那信懸在兩人之間。
“若遇絕境,開此信。”他說。
聲音低得幾乎被風卷走,卻又字字鑿入耳中。
我終於伸手接過。信封粗糙,邊角磨損,顯是久藏之物。封麵上四字墨跡斑駁——“活過二十”。
呼吸一滯。
十九年寒毒纏身,鳳命耗壽,每一步都在與死期賽跑。而今距二十之限不過數月,這四字如鐵鑄烙印,燙在心上。
“這是你娘臨終前寫的。”父親垂眼,喉結微動,“她沒能等到那一天,隻留下這句話。”
我指節收緊,紙麵嵌入掌紋。母親離世那年我尚幼,隻記得藥爐終日不熄,帷帳低垂,她躺在榻上,連握我的手都需用力。那時我不懂何為命薄,如今才知,她拚儘最後一口氣,所求不過是我多活一年。
“女兒記下了。”我說。
嗓音平穩,像在應一道軍令,可胸腔裡有什麼沉了下去,壓得呼吸微重。
父親點頭,未再多言。轉身之際,肩頭微顫,終究沒有回頭。他走得很慢,仿佛怕驚擾這份訣彆,又仿佛想把這一刻拉得再長些。
我立於原地,將信收入懷中,置於玉簪之上,再覆以那方無字素箋。三層貼身之物疊在一起,一層是母命,一層是師妹的情意,一層是師父的指引。它們緊貼心口,不發一言,卻比任何誓言更沉。
抬頭望向府門方向,晨霧尚未散儘,石階儘頭隱約可見灰袍拂塵。
太乙真人來了。
他自外緩步而入,足下無聲,袍角不沾塵。目光掃過我,落在背後青鋒劍上,片刻後道:“該走了。”
四字如律,不含情緒,卻似天道運轉,不容違逆。
我沒有回應,隻將手撫過發髻中央的玉簪,確認束發未亂。昨夜蘇青鸞親手所雕,刻有守心固魄之咒,此刻仍帶著體溫。我指尖稍頓,隨即放下。
邁步前行,靴底踏過青磚,節奏沉穩。親衛牽馬相隨,追電立於階前,見我靠近,鼻息微噴,低嘶一聲。它還認得我。
行至儀門前,我駐足。
身後是將軍府高牆深院,雕梁畫棟間藏過多少童年笑語,也埋下多少權謀暗影;眼前是長街冷巷,通向未知凶途,也係著一線生機。
一腳尚在家內,一腳已踏出門外。
風忽起,吹動衣袂,青鋒劍在背後輕鳴,似有所感。丹田深處那絲灼意仍在,自昨夜“情為引”破境之後,便未曾退去。它不再隻是壓製寒毒的反撲,更像是某種覺醒的征兆,在血脈中悄然遊走。
太乙真人立於石階之下,拂塵輕擺。“此去終南,路險且長。”他說,“你既選擇以情引經,便不能再退。”
我抬眼看他。
“蘇青鸞贈你劍,非為護身。”他聲音淡然,“而是要你記住——持劍之人,須負其重。”
我默然。
他知道昨夜之事。
或許他早知一切。
“鳳命難絕,卻也難全。”他繼續道,“你能活到今日,非因僥幸,而是有人替你擋了劫數。往後呢?誰還能為你斷後?”
我不答。
他也不等我答,隻轉身麵向長街:“走吧。”
我最後回望一眼。
沈父仍站在正廳廊下,身影孤峭,雙手負於背後,目光落在我身上,久久未移。他沒有揮手,沒有言語,隻微微頷首。
那一瞬,我忽然明白,他的沉默不是放棄,而是成全。
我轉回身,抬腳跨過門檻。
青磚冰冷,靴底碾過縫隙裡的枯草,發出細微碎裂聲。追電近前,親衛扶鞍,我翻身上馬,動作利落,未作遲疑。
韁繩握入手心,皮革紋理磨著掌緣舊繭。太乙真人步行於前,灰袍獵獵,步伐不疾不徐。親衛隨後列隊,馬蹄輕叩地麵,節奏漸起。
街道空曠,晨霧浮動,城門遙遙可見。
風從背後吹來,拂動鬢邊碎發,玉簪微震,似有低語潛藏其中。我忽覺胸口一熱。
不是疼痛,也不是心悸,而是一種自內而生的湧動,順著血脈流向四肢百骸。我猛地低頭,一手按在左襟。
那裡貼身藏著青鋒劍。
緩緩抽出寸許,劍柄上的“青鸞”二字竟隱隱發亮,如同浸過溫血的朱砂,在晨光中微微發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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