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銀囊那一瞬的輕顫,如針尖刺入心脈。我垂眸,指尖撫過囊麵,冷硬如初,再無動靜。可那一下跳動太過清晰,不似錯覺,倒像是某種警示——來自蠱母深處,亦或命運本身。
我將銀囊貼身收好,轉身步入殿內。太乙真人未再言語,隻目光沉沉望向京城方向。我知他心中有憂,卻無法細問。眼下風波暫歇,然暗流早已潛行至宮牆之內。
三日後,聖旨到官。
天子召見,命我即刻入宮,不得延誤。
蘇青鸞欲隨行,被我攔下。她眼中微光一閃,終究未言,隻將一盞溫茶遞來。我飲儘,熱意自喉間滑落,卻壓不住心底那絲寒意。入宮之路,步步皆局。我默運《玄火訣》,真氣循經而走,將殘存於血脈中的滯澀緩緩化開。寒毒雖受製,但若皇室以心頭血為餌,誘我入彀,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儘棄。
宮門高聳,朱漆銅釘在日光下泛著冷芒。守衛驗過腰牌,放我通行。我踏過白玉階,穿過九曲廊,一路無人多語。宮人低首退避,仿佛我身上沾了不該有的氣息。
紫宸殿外,內侍低聲通報。片刻後,簾幕掀開,我步入大殿。
金磚映光,蟠龍繞柱。天子端坐龍座,冕旒垂珠,麵容半隱於光影之間。他未開口,殿內已生威壓,如雲層低垂,逼人俯首。
我整衣跪拜,叩首三聲。
“臣沈清辭,奉召覲見。”
“平身。”天子聲音不高,卻字字入耳,“你自南嶺歸來,一路辛苦。”
我起身,垂手立於階下。“陛下體恤,臣不敢言苦。”
他微微頷首,目光落在我臉上,似在審視,又似在衡量。“你所獻之物,朕已親覽。那蠱母確非常物,封印之法亦極精妙。太乙真人果然慧眼識人。”
我低頭:“此乃師門職責所在,臣不過奉命行事。”
“是麼?”他輕笑一聲,語氣忽轉,“可朕聽聞,你在石台之上,親手斬殺巫師,奪回蠱母。那一戰,非勇毅者不能為。”
我未應。他知道多少?又想試探什麼?
他不再追問,轉而道:“靈汐公主近日身體欠安,朕憂心甚重。她自幼體弱,卻有一樁奇處——血脈屬火,能克陰寒之毒。你體內寒毒多年難解,若得她心頭血相助,或可根除。”
我心頭一緊。
來了。
他果然是為此而來。
我緩緩道:“公主金枝玉葉,豈可輕易損血?縱為臣效命,亦不敢承此大恩。”
“你不必推辭。”天子語氣淡然,卻字字如釘,“她已應允。昨夜親至禦前,言願以心頭血救你性命。”
我抬眼,驚疑難掩。
靈汐公主……主動獻血?
她可知此舉代價?心頭血非尋常精血,取之傷本源,輕則元氣大損,重則折壽十年。她一個深居宮中的皇女,為何甘冒此險?
天子似看穿我所思,繼續道:“她說,你曾救她於危難,她不願見你因毒而亡。”
我沉默。我何時救過她?分明是她血脈與我寒毒相克,才被卷入這場旋渦。所謂恩情,不過是皇權編織的借口。
“陛下厚愛,臣感激不儘。”我再次跪下,聲音平穩,“然救命之恩,臣願另尋他法報答,不敢勞煩公主涉險。”
天子終於動容,指尖輕敲龍椅扶手。“你可知朕為何允她獻血?”
我未答。
“因為朕要你娶她。”他一字一句,清晰落下,“你為新科狀元,才學出眾,又立此大功,配得上皇家女婿之位。婚約既成,心頭血便無需猶豫。你既是夫君,她為你損血,名正言順。”
殿內驟靜。
原來如此。
不是恩賜,是交易。
以婚姻為鎖鏈,將我與皇室血脈牢牢綁死。從此我命係於公主,公主命係於我,彼此牽製,永不得脫。天子看似寬仁,實則步步為營,借婚約之名,行控製之實。
我跪伏於地,掌心抵著金磚,涼意透骨。
這一刻,南疆密林中的真相再度浮現——二十年前,天子懼鳳命現世,命南疆巫族以秘術種蠱入我胎中,使我一生受製於火命血脈。如今,他依舊要我依附皇室,隻不過手段更為堂皇:不再是暗中操控,而是光明正大地賜婚。